與明末武術大師程衝鬥交手過後,文搏和沉煉離開安徽,南下江南。
在江南,沉煉大開眼界,見識了大戶爭豪鬥富一擲千金,秦淮河上的花船夜宴一晚上就能花銷破萬的場景。
大戶人家僮僕上千,堵塞道路之景隨時可見。城市中的年輕人塗脂抹粉穿著鮮豔的衣服招搖過市,“身著女衣者,便是秀才郎”的奇景就是時人譏諷之詞。
讓文搏想到了文人墨客形容宋朝盛景的成語,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大概便是如此。
可是進入鄉間,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由於兩百年來土地兼併達到頂峰,這時候鄉間自耕農已經很少了,大量的官田和託庇在士紳門下的佃戶組成了江南農村。
更是因為士紳勾結官府壓迫,大量的農民失去土地,手工業者競爭不過工坊破產,無奈之下賣身為奴現象日益增加。而主人和家奴之間的矛盾愈發激烈,最終釀出反抗主人被稱為“奴變”的動亂。
文搏和沉煉正好就目睹了一起“奴變”,本來只是奴僕聚集起來要求主人燒燬賣身契,然後因為口角升級成互相毆鬥,當死傷開始的時候就再也制止不住。
奴僕持刀槍殺死富戶擄掠,殺紅了眼之後波及到無辜佃戶和沒有加入他們的奴僕、農夫。等到富人請來救兵,官兵又是一通殺戮,鄉間血流成河。
然而死傷上千人的事件在當地官員的文書上不過寥寥數十字,“是月群奴持刀殺主,立時焚盡延至各鄉大戶,無不燒搶淫掠,遣軍平之。”
看著這一幕,文搏無言的看向沉煉,這位辭職的錦衣衛還是保留了當年的習慣,拿出筆記記錄下所見場景,咬牙切齒的說道:“太祖時便下令勳貴可存養奴婢,士庶皆不可蓄奴,如今何至於此!”
“朱棣開的好頭,把不服從他的人盡數謫為奴籍,世代不能翻身。又不管民間以‘義男女’‘贅婿’等名義投身他人家中實際上當家奴的情況,積弊兩百年,早就這般模樣了。”文搏冷漠的將所見之景記在心中,他始終堅信自己造反理所當然,這不打上京師奪了鳥位,民間苦難永遠不會終止。
離開令人憤滿的江南之後,文搏和沉煉繼續南下,來到廣州。本來文搏是想見見如今交卸了浙兵在家鄉的陳策,哪知道陳策聽見文搏到來第一反應就是稱病不見。
實際上文搏沒有跟陳策合作的意圖,雙方隔得太遠,陳策本事也不算出眾,不過見見當年並肩作戰的同袍聯絡感情罷了。
哪知道陳策為了避嫌連見一面都不敢,文搏只能感慨這位總兵官像政客多過像軍人,所以他仕途向來通順,卻也沒法建立大的功勳。
既然雙方相見不歡,文搏就悠然離去,留下陳策獨自在家中發呆。
直到今天,當沉煉和文搏沿著長江來到四川,遙望著遠方,兩人都知道旅途差不多要結束了。
“還有一日功夫就到萬壽山了,聽說你跟秦忠貞侯有舊,定然是要一晤的吧?”沉煉臉上青黑的胡茬多日沒有打理,讓這個還未到三十的男人看上去多了幾分滄桑。
也不怪他如此不注意形象,自從天啟二年從遼東出發至今已過一年。
他跟文搏隱姓埋名走遍大好河山,勘探了無數水文地理,將其盡數記錄在桉。無常簿大小的筆記就寫了幾十斤,全都由馬車拖著,只等回到遼東整理。
沉煉從一個人見人怕的錦衣衛變成了遊歷天下的旅者,風餐露宿披星戴月,對於自己的形象便也不大在意了。
“當年跟秦先生道別,本以為今生再見是敵非友,如今既然尚未徹底跟明廷決裂,自然是要見一見。”文搏也顯得滄桑幾分,來到明末已經三年多了,將武藝、體魄都打磨到了極致,他其實已經有了幾分離去的心思,只是他向來有始有終,還有夙願未了才沒離開。
“文兄倒是收斂了鋒芒,既然如此,那咱們就繼續吧。”沉煉得到了文搏肯定的回答,搖搖頭坐回馬車上,兩人朝著萬壽山進發。
來到萬壽山腳下時,已經是第二天晌午,海拔千米的高山一路險峻,勉強容納兩人透過的棧道顯然不便讓馬車通行。於是文搏在山底下買了匹騾子把一些隨身物品放在上頭,沉煉留在山腳下,文搏獨自上山。
文搏走到一半就有崗哨注意到他,立刻有人大聲用方言詢問身份,文搏還沒出聲呢,上頭傳來驚喜的招呼聲,“這不是文哥子嗎?啷個來這裡耍?起開起開,這是老朋友咧!”
原來此地崗哨的把總是當年凡河之戰殘餘的白桿兵老卒,連跳帶蹦的從山崖上墜著繩子下來,不由分說就要帶著文搏上去。
當日一戰白桿兵殘存兩千人,能剩下的大多與文搏有舊,文搏也沒想到能遇到故舊,笑著回應道:“馬老哥這些年可還好嗎?我遊歷天下,最後一站來到西南,當然要見見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