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袒露著上身只披著塊羊皮,結實的肌肉上傷痕累累,手上臉上都還有未曾擦拭的鮮血。
阿敏暗自嘆了口氣,他不惜用牽羊禮折辱自己,就是想給界藩城中的女真人留下一個忍辱負重的印象。然而因為奴爾哈赤沒死讓他的計劃出了意外,他只能低著頭藉助一臉虯髯掩蓋住憤恨的表情,在明軍沉默的視線中走了出來。
“罪臣阿敏先父世為大明臣屬,後高淮亂遼,先父不能助逆,遂至從權,據遼東以為篡承……”阿敏跪倒在地,頭顱埋下,背誦著臨時草就的降表。
阿敏的如意算盤本來是宣稱明軍來得太急因此無法讓英明汗入城,兵臨城下才不得不投降。
然而阿敏沒想到,奴爾哈赤竟然沒有戰死,還被活捉。
如今文搏逼迫他動手殺死奴爾哈赤,阿敏如何不知對方目的。本來阿敏可以用一個被逼無奈只能投降的謊言在女真人心中維持權威,可他現在和明人談判的結果是要親手殺死奴爾哈赤,人人都會覺得他的毫無尊嚴出賣大汗,阿敏只期待著奴爾哈赤已經奄奄一息,根本說不出話了。
因此阿敏絕望的抬起頭看向馬背上那個魁梧的身影,然而對方手裡的鐵槍從指向奴爾哈赤變成垂下,阿敏卻覺得下一刻這柄駭人的兵器就會出現在他心臟。
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唾液,阿敏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馱著奴爾哈赤的戰馬前。
“咳,忒!”猝不及防間,一直像個死人一樣的奴爾哈赤突然掙起身子,一口醞釀已久的濃痰吐到阿敏臉上,粘稠的惡臭讓阿敏連退幾步,嫌惡地用羊皮擦去。
“大汗,得罪了。”阿敏咬牙切齒,快速的從馬背上取下一把硬弓就要套到奴爾哈赤頭上,他不敢讓奴爾哈赤說出什麼驚人之語,要儘快殺死對方了結此事。
可奴爾哈赤忍耐已久故作沉默就是為了此刻,他大笑著嘲諷道:“阿敏,你這狗奴,當年要不是我饒你一命,早就跟你那忘恩負義的阿瑪一起死了。而你現在勾結明賊,陷害於我,那數千旗丁都因為你死完了!你這叛徒!”
“老奴!阿瑪被你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密室當中,我殺你正是為父報仇!”他只能以為父報仇的理由掩蓋自己的動機,大聲喊叫著蓋過努爾哈赤的聲音。
阿敏咬牙切齒,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不用回頭就知道城牆上該是何等紛亂,除了鐵桿的心腹其他人只怕從此對他多有指摘。
一切,都因為這個老奴,還有……
阿敏想到這裡,卻不敢抬頭看向身邊的文搏,只想把怒火施加在奴爾哈赤身上。
手腳俱斷的奴爾哈赤自然無法反抗,任由阿敏用弓弦勒緊他的脖子,嘴裡不依不饒道:“父子都是一樣的廢物,我建立的基業,你們只想著從中瓜分牟利,可有一絲一毫想著大業?!今日你殺了我,根本不是為父報仇,不過是為了你那可恥的野心!你這隻配做看門狗的奴才,是你,是你害死了這裡的女真人!”
寂靜的夜色裡,奴爾哈赤沙啞的咆孝傳得很遠,界藩城上譁然之聲不斷,卻沒人敢於下來拯救他們的英明汗。
阿敏怒火中燒,想著該怎樣挽回自己的形象。
他想說大勢之下後金定然無存,按照奴爾哈赤的方略或許會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捲土重來,可是不論旗丁還是包衣,都受夠了戰爭的苦,現在女真人根本就不想打下去了。
然而阿敏並沒有說出口,他知道現在說什麼大道理奴爾哈赤都不會在意。那些活下來的旗丁肯定會相信威嚴深厚的大汗而不是他這個二貝勒,最終阿敏只能用武力威懾而不是道義。
沒關係的,阿敏安慰自己,他們終究是女真人,不是那些軟弱的漢兒。
大義什麼的不會有人在乎,女真人會服膺於強者,這是殘酷的環境給他們的經驗。
只是一個疑惑在阿敏心中成長,為何勇勐的女真人輸了,軟弱又喜歡說大道理的漢兒贏了。
很快阿敏驅散了這些想法,現在最緊要的是趕緊殺死奴爾哈赤,避免他再說一些有的沒的讓阿敏難堪。
所以阿敏將弓臂扭轉,讓纏在奴爾哈赤脖子上的弓弦愈發收緊。
“老奴,閉上你的臭嘴吧,別像個潑婦一樣!”
奴爾哈赤臉漲得通紅,可是斷了的手根本無法阻止阿敏的動作,他乾枯的軀體被阿敏雄壯的胳膊用弓弦吊起,雙腿無力的擺動卻因為膝蓋折斷只能晃盪,就像那些曾經因為不服奴爾哈赤而被吊死的族人。
良久,阿敏感受到手中的弓臂不再傳來顫抖,他突然覺得很累了,身上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隨著他鬆手,奴爾哈赤的屍體墜落伏倒,阿敏茫然的站在原地,看向那個騎著馬向他走來的大漢。
“很好,我看到了你的誠意。”文搏滿意的點點頭,再看向界藩城頭,那些猶疑不定的女真守軍現在無不退避三舍,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於是文搏下令,“阿敏,不要忘了我的條件。走吧,回關,論功行賞!”
隨著文搏的命令,大隊明軍歡呼著離開,陸文昭早已安排好的親兵理所當然的進入界藩搜刮財貨。人馬嘶鳴之聲不絕於耳,洞開的城門毫無防備,阿敏孤獨的看著奴爾哈赤的屍體,又看向明軍緩緩撤離的背影。
他知道,奴爾哈赤的死亡,宣告著一個政權的消亡和女真最後的抵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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