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這喝兵血的事情裡頭牽扯甚廣,不是真像嶽武穆說武將不貪財就能解決的。
比如你要升官,那就得打點上官、監軍吧?不然多大的功勞都得讓人吞了,劉綎當年就是跟上官處不好關係,錢給了還被人參一本,功勞奪去不說,自己都被免職。
後來劉綎又花了大價錢重新買通朝中有力人士,這才起復。
所以喝兵血一個很要命的原因就是將領沒錢,除了像李成梁那樣扼守關隘控制走私貿易的不差錢的主,就是戚繼光背後靠著東南地主和朝中首輔撐腰,才敢說餓死不擄掠,因為人家真有錢!
後來戚繼光被弄到薊鎮去,張居正也死了,哪怕之前四處平亂積蓄豐厚,戚繼光還是過得緊巴巴的。以至於戚繼光一死,來的總兵王保按老規矩喝了兵血不按時發餉,戚家軍立刻堵住大門討要薪水,然後就被人騙到城裡殺了大半。
這裡頭當然還有萬曆對於戚家軍的不信任因素,但窺斑見豹,這年頭當兵的被欠餉是家常便飯,就連壬辰倭亂的賞賜、餉銀至今都有五分之一沒發,由此可見上下侵吞軍餉到了何等地步。
楊鎬三次經略遼東,對於這些事情再清楚不過,可他也沒辦法,自己還是靠著打點無數錢財方能坐到這位置。一聽文搏要解決這個問題,他還真有些好奇,咱們朝中衣紫袍的閣老重臣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一個丘八能做到?
那你咋不去當閣老呢?
楊鎬心裡想著,但是話沒說出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此事由來已久,如今已成國朝頑疾,不知文將軍想如何解決呢?”
“好辦!我讓你……劉總兵讓你想辦法給陸兄安置個遼東邊地的衛所就是為了解決這個頑疾。咱們手下數千精銳部曲,平日裡專門查抄走私的關內商隊,什麼能賣出去,什麼不能賣都得咱們說了算,要收多少稅也是統一規定,這糧餉不就自給自足了嗎?”文搏這想法就是學了李成梁故智,照貓畫虎,反正李成梁手裡三千家丁,他們手下現在滿打滿算也能湊個一千五,怎麼也足以控制邊境貿易了——打不過韃子大軍,我還打不過你們晉商嗎?
這話陸文昭聽得連連點頭,心道我這兄弟胸中自有丘壑,搞錢又不傷民,大才啊!
誰料楊鎬苦笑道:“此事談何容易,女真、蒙古之間本就多有勾連,晉商多從大同附近打點守卒越過關隘,再賣給蒙古人。所謂蒙古人,其中自有不少是建虜偽裝或和建虜有聯絡,他們完全可以不從咱們這邊境經過呀。”
“再說了,不走私也有榷場,雖然如今雙方作戰早已關閉,但是這一場大仗下來兩敗俱傷,今後朝中必定還會酌情再開榷場。以省吾兄如今大功,只怕是會留待京中榮養晚年,到時候你一個衛所長官,就別想插手這裡頭的貿易了。”
楊鎬不愧是三次經略遼東的封疆大吏,很快找出文搏計劃的破綻,暗中搖頭,心道自己高估了這幫子武夫的智謀,什麼反金復明,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撈錢擴充部曲的名目罷了。
這樣也好,說來說去都是些軍頭做派,古往今來這等人如過江之鯽,九邊當中此輩層出不窮。只要不是弄些威脅文官統治的勾當,那就隨他去吧。
楊鎬正要放鬆下來送別兩人,卻聽見文搏沉吟片刻後語出驚人。
“楊大人誤會了,之前咱們就說過,今後遼東只能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劉大人的玉音。走私的就算從大同走西邊繞過咱們地盤,那韃子就最好派大軍護送,否則人少了咱肯定得去檢驗一番。開榷場,劉大人不首肯就是邊境賊虜,咱們剿滅是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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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劉綎這是要形同割據?!他瘋了不成!”楊鎬大驚失色,沒想到這幫子丘八膽大至此,居然為了錢財都敢置大局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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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昭則是暗中慶幸文搏沒有把他那膽大包天的後續計劃透露出來,什麼奉太祖大誥清君側之類的,只是以一個貪財邊軍的身份呈現在楊鎬面前,想必楊大人雖有憂慮,但是不會拒絕。
誰料楊鎬反應極大,一改之前溫吞模樣,哭天喊地的要跪謝皇恩然後當場自盡,搞得陸文昭滿頭霧水,不知這位經略大人發什麼瘋。
文搏說得正起興呢,楊鎬這般作態讓他怒從中來,把手一伸抓住他錦袍衣領,隨手往地下一摜,剛還哭天搶地的楊大人頓時摔了個七暈八素。
“楊大人,給臉不要臉了?”還是老規矩,文搏扮白臉威脅,陸文昭隨後勸戒。
“楊大人莫要著急,義父不過是弄點錢財罷了,有話好說,何必好要死要活的。”
楊鎬被摔了下狠的,再不敢像是在朝堂上那般飆演技,心中一邊抱怨自己高估了這幫丘八的素質,一邊暗中嘆息還是和文人打交道舒服,這才解釋為何如此。
“兩位將軍,若是佔著個邊城威福自享,您就是當土皇帝我也能保證一個字都報不到上面。可您兩位要想將邊境走私貿易全抓在手裡,那朝中沸騰定然壓不住。”楊鎬嘆了口氣,雖然這人指揮剿滅建虜打了個薩爾滸之戰出來,但還真有些能耐,“比如說那晉商走私兵甲糧草養肥建虜,這事情朝中多有議論,每次都不了了之,為何?有人拿著晉商的好處,甚至本身就是他們的後臺啊!”
“那,那咱就就只能守著一畝三分地,做些小本買賣?那我這打生打死,真就是給大明盡忠?!”陸文昭不幹了,雖然他一直不敢真如文搏所言做那等肅清貪官汙吏,重整大明的要命勾當,但是如李成梁那樣盤踞遼地的夢想哪個武人不期待呢?
文搏也有些不耐煩,他自小都是以武力見長,腦子雖然不笨但是對於這些謀略大局著實不擅長。
於是文搏又跟楊鎬分析邊軍為何戰鬥力如此低下,要怎樣做才能重整旗鼓對抗日益強大的後金,說的口乾舌燥,然而楊鎬就是不答應。反過來還勸他們不要好高騖遠,有劉總兵做後臺守著一座邊境城市做點走私貿易賺個盆滿缽滿就算了。
雙方爭執之下楊鎬也忘了自己身份,當場拍起桌子擺出上官做派,文搏見狀伸手拎起楊鎬領口將他舉到身前,讓他小點聲,外頭雖然都是自家人,但是偏廳裡可是有楊鎬的下屬官員。若是其中有些個不懷好意的,到時候可真是一身麻煩。
楊鎬個子不矮,奈何面對文搏就像個小雞崽子一樣被提了起來,雙腿離地智商也沒法佔據高地,慌張之下不敢高聲,只顧向陸文昭求救,哪敢跟文搏拍桌子說什麼有的沒的。
然而即便如此,楊鎬還是不鬆口,咬定了別想讓他擺平朝中大員,這事情根本不是哪個派系能夠一力承擔的,不管齊黨浙黨,凡是敢壟斷關外貿易的都是死無葬身之局。
他還舉出例子,以李成梁之威名,三十年統攝北疆,逼得文臣再也忍受不了把他弄下臺,最後連李成梁兒子都給弄死了——雖然楊鎬沒明說,陸文昭和文搏都明白過來,他指的根本不是朝中大臣,而是萬曆帝受不了有人在遼地成為實際上的割據軍閥。
文搏和陸文昭的計劃沒有全盤展示,哪能瞞得過楊鎬,有了錢財喂手下兵馬,那下一步不就跟唐末節度使一般?李成梁養寇自重的把戲早有前車之鑑,現在劉綎的手下這般做派肯定是得到劉綎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