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入五月起,洛陽就開始春雨連綿,終於晴了兩日,街上立刻熙熙攘攘,有出來逛攤子的,有到城東賞牡丹的,一派祥和繁華景象。城東牡丹園對面的客棧慣常是有錢人才住得起的地方,每年遊人如織,不少遠道而來的貴客在這兒撒下大把的銀子。而今年不同,一個普普通通的紫衣姑娘帶著百兩黃金包下了整個客棧,說是替主子包下的,只留下幾個使喚的小廝,這訊息傳到城裡,弄得人盡皆知,不知道是什麼人出手如此闊綽,將這天下有權有錢的人掰著手指數了一遍,眾說紛紜。
客棧。
屋頂上的紅衣女子伸了個懶腰,動了動脖子,看著下面安靜站著的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阿紫也醒啦。”
這姑娘是她兩年前從鷹雉嘴裡救下來的,當時君落只覺得這姑娘普普通通,不知為何她竟一心求死,君落幾番問詢,方才開口說話,聲音啞得像是刀擦過紙的沙沙聲,原來她本是個牧羊女,被個富家少爺當著一眾家丁的面羞辱,還被割了喉嚨,雖然僥倖活下來,聲音卻變成了這樣。她深夜殺了看守她的家丁,跑了出來,誤入筆架山,正好被鷹雉盯上,本來就想一死百了,恰好順遂了心願。
君落看她閤眼緣,便問她可想報仇?阿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君落便教她劍法,當阿紫凝聚出金丹後,她親手殺了那少爺一家人。那一夜血流成河,阿紫看著坐在房簷上的君落,說,前身已死,從此以後只為主子而活。君落看她對易容結界頗有心得,便讓她在這上多下功夫,待到一年後,阿紫已經能易容成她的樣子,若非動手,清遲雷仙他們都看不出真假。
她於一年前帶阿紫回了劍莊,謊稱是在路上救下的,阿紫除了和君落說些話,就只有阿藍能與之交流,上官霖也未疑心,允許君落傳她龍泉心訣和劍法。阿紫本有些底子,進步的也快,再加上易容術結界術的純熟著實驚豔了上官霖,很快成了七劍之末,此後人人稱之阿紫,無謂原名。
她是君落意外而得的一枚棋,也是七劍中君落唯一的心腹。
“主子。”阿紫淡淡道,把手裡托盤往上一呈:“小廝說今年牡丹開得好,摘了兩朵紅的給您簪花。”
君落掃了眼那紅牡丹,花瓣上還綴著露珠,雍容嬌豔,彷彿鳳冠霞帔的皇后。她輕撫過那嬌嫩的花瓣,笑了笑:“確實美得緊,放在大堂好了。”阿紫點點頭,跟著君落往大堂走去。這客棧二層是觀牡丹最好的視角,君落吃過早飯便上了樓,臺子上紗幔輕舞,焚香繚繞,若是再有個身姿姣好的舞女,方才不辜負此處的風雅曖昧。
在臺子上一眼望去,但見遊人如織,欄內牡丹爭妍鬥麗,粉如少女持傘,蓮步娉婷;黃如貴婦調香,端莊大方;藕合深紫交相輝映,深紅淺紅相得益彰,路邊楊柳飛絮,李花輕舞,好一番絕色風光。
君落托腮憑欄,馬尾被風吹起,頭上的木棉簪子熠熠生光——那是上官霖去年偶然得了塊好材料,她討了一小塊來,向莊內歐冶子大師定製的奇兵,雖非精妙法器,卻劇毒無比,最能打個措手不及;上次獵妖會上,君落只憑這簪子便將一隻小妖殺死,人稱‘紅雨三千,白骨一架’。
“主子,你貿然跑過來,莊主若是知道......”阿紫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君落倒是不甚在意:“他知道了也不會讓我回去,木已成舟,他能怎麼辦?我還沒見過千年的妖怪,聽說妖百年有智,千年有靈,度過九道天劫便可以修成妖神,體內也有妖力凝結的內丹,凡人吃了可成人仙,那若是地仙吃了,呵呵......”紅衣女子輕笑一聲,眼裡閃過一絲貪婪。
“此次莊主親自出馬,可見這妖不好對付,主子還是別想太多。”
“我自然知道。清遲雷仙都有兩千餘歲,卻依舊未曾成妖神,清遲說自己還差三次天劫便被太上老君扔到了筆架山的仙陣中,如今實力只有以前三成,縱然三成,我也不敢說拼起命來能與她同歸於盡;這千年的妖怪雖然修為不一定高於當年的清遲,但卻是全盛狀態,抵得上半個天仙了,自然不好收拾。”
阿紫語氣依舊是淡淡的:“那主子準備何時去老君山?”
“不忙。”君落笑意不減:“此次夏充、虞天和和蜀山大弟子白長空都在,再加上師父,他們肯定要與這老妖耗上幾日,難得出來散散心,我們便好好賞花遊玩一番,明日晚上過去就好。”
其實她只是想給上官霖買些東西,以證明自己確實是來遊玩,順手才來除妖的。誰讓他太過擔憂她傷勢不讓她跟來?中蠱已經過去半年了,君落幾乎半年未曾出過山莊,悶也悶死了。
君落也許沒有發現,她活的越來越輕鬆,阿紫曾在她眼裡看到過的冷漠與決絕,現在幾乎再也看不到。她不再刻意利用劍莊的權勢暗中做些小動作,就好像已經將報仇拋在腦後。
心裡這樣想著,阿紫不留神,說出了口:“主子,您還想報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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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女子愣了一下,神情一瞬變得十分戒備,她平靜地看著阿紫,沒有說話。阿紫感受到了那目光裡的警告意味,好像被侵犯了領地的蝮蛇,那不知好歹的小東西再向前一步,就會一口咬斷它的喉嚨,她深吸了口氣,又重複了一遍:“主子,您還想報仇嗎?”
“莊主全心信任您,待你無比寬容,您就像是山莊半個主人;岱宗劍莊全無勾心鬥角,不參與仙門紛爭,和和氣氣,這樣的生活,多少人夢寐以求還求不到?阿紫沒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但人總該向前看些,主子若是以君落的身份一直活下去,並非是件壞事。”
忽而一陣風來,紗幔在二人之間翩飛,阿紫沒有迴避君落的目光,她比君落還要平靜,因為她知道君落想讓她死,太容易了。但是有些話她還是要說,她不願看著這樣一個果斷的人自我逃避,更不願她看不清自己心,做出後悔一生的決定。清遲七月到底不是人類,只有她能對君落感同身受,這些話,也只有她才敢說。
“你繼續說。”半晌,紅衣女子輕嘆口氣,轉過了身,卻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