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樾之見竹瀝小跑出亭子,自個也主動安置一角,此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待柳時暮走進,便先行一禮:“多謝這位娘子收留。”
姜樾之坐在四方桌一側,單手託著腦袋,見他容貌極好,卻一副酸腐書生做派,便起了逗弄的心:“郎君客氣了,這亭子又不是我的,就算你不請自來,我也沒理由驅趕。”
“此言差矣,娘子先到此涼亭,在下也明白先來後到的道理。”
美人遮面,那一身氣度也知其身份不簡單。柳時暮安之一隅,尋了個角落靜靜等待雨停。
過了一盞茶時間,還不見那小廝牽馬而來,姜樾之感覺有些無趣,抬眼就見緊靠在紅木漆柱上的人。
烏發用雪青發帶束得一絲不茍,渾身濕漉漉的。一雙鳳眼低垂,又多了楚楚可憐姿態。
恍然讓她想到,去年夏日一場暴雨過後,梨雲院中忽然出現的一隻貓兒。雪白的毛被打濕,瑟瑟發抖地躲在牆根處,讓人心生憐憫,倒是捨不得將它趕走。
“郎君是位夫子?”
柳時暮心中一動,答道:“當不起夫子這個名號,不過同樣出自破落小山村。雙親正巧識得幾個字,受禮樂薰陶,得了出山村的機會。便想教更多孩子識字,讓他們也能見見更遼闊的天地。”
“郎君大義,是我狹隘了。”之前她還覺著那些顏料不是這些孩童家中出得起的,原來都是這位郎君自掏腰包。
柳時暮從書笈中拿出一副畫,遞在她面前:“這是今日我的學生所作,日出朝生,欣欣向榮,或許能解娘子心中鬱結。”
帷帽下的人微微抬眼:“郎君何知……”
“起先路過,見娘子獨立河邊,憂思難忘。”
姜樾之輕觸紙張,算不得什麼好東西:“郎君你說,若你的仇人落得悲慘的下場,你會如何做?”
“是真仇人,還是假仇人。”
姜樾之一噎,又聽他道:“若辱我親族,奪我家産,殺我親人者,必當百倍奉還。若只是與人相處間起的齟齬摩擦,既然那人已沒翻身之望,何苦為難。”
姜樾之嗔笑:“你倒是有魄力。”
“唯吾拙見,不值一提。”
“可若你不為難他,旁人便會來為難你,又如何?”
“無它,依心走便可。”
姜樾之看著畫上的朝陽,筆觸稚嫩,並非出自大家之手。可就是這份單純天真,才予人希望。
“觀娘子面相,乃豁達之人,必不會圈地自困,也不會後悔今日之舉。”
姜樾之心中觸動,沒想到這個素未謀面之人,居然知曉她的想法。
身邊幾位侍女都在寬慰她,言語之中都覺得她定是後悔當日之舉。可只有她自個知道,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般做。
楚千瓷於她而言,是天生的對手,亦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知己。
雨漸停,馬車聲音也逐漸傳來,姜樾之起身:“聽君一席話,吾心境明達,多謝郎君解惑。”
柳時暮回以淡淡一笑。
馬車已到跟前,姜樾之將那副畫收好,上了馬車。
柳時暮此時方拿出懷中的帕子,細細擦拭著濕漉漉的發絲,唇角含著笑意。
回到姜府,已近午時,姜樾之打算卸下疲憊,好好睡一覺。剛踏入梨雲院,合歡便慌慌張張上前:“大娘子,您可算回來了,辰時末壽安堂便傳人來請,領頭的安嬤嬤面色不對,怕是出了什麼事。”
姜樾之面色一沉,道:“先替我更衣,即刻前往壽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