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著初時越黑沉不見底的雙眼,忍不住嘆了口氣,“但生死有命,我們只能盡人事,卻無法保證結果。”
“我明白,多謝。”
初時越神情平靜,除了臉色白得可怕,襯得眼瞳格外深黑,似乎和平時的精神狀態沒什麼太大差別,但初懷寧總本能地覺得不對。
而他的感覺也確實沒有錯。
手指撫上冰冷的磨砂玻璃窗,初時越的實現透過那片朦朧,落在那個掙紮在生死邊緣的人身上。
這一次,不論是什麼結果,他都不會在原地等待。
若得上蒼垂憐,裴言卿能活下來,他定當珍之重之,即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絕不會讓他再受到半分傷害。
若裴言卿離開,他也絕不會讓對方孤身一人踏入幽冥。
沒了唯一的留戀,世間種種於他而言,只不過是過眼雲煙。
“言卿……言卿……”
初時越無聲地呢喃,恍惚中彷彿又望見庭院深深,燈火闌珊處,那人含笑瞥來,眉目精緻得如同一幅工筆畫。
……
事實證明,足夠的金錢不只能使鬼推磨。
對裴言卿的搶救持續了七個多小時,醫護人員換了三茬,最先進的裝置剛下飛機就被運抵,多種特效藥不計代價地使用,終於將人險之又險地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
“病人脾髒、腎髒均有受創破裂,肋骨骨折並刺傷肺部,引起呼吸道大量出血和髒腑出血,傷口長期浸泡在汙濁海水中引起並發感染,現在只是勉強保住性命,還遠沒有脫離危險。”
主治醫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翻動著手中的病歷單。
“此外,病人頭部反複遭受沖擊,顱內産生大量分散性淤血,意識反應十分微弱,加上失血過多,倘若不能在半個月內蘇醒,就有很高的植物人風險,這一點……請你們預作準備。”
說著說著連他都忍不住有些氣餒,戰術性清清嗓子,舉起手中成沓的檔案:
“之前人命關天、搶救緊急,還有些檔案沒來得及簽署,你們這邊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來吧。”
一直站在原地沒動彈也沒說話的初時越忽然開口,聲音粗糲得好像被砂紙打磨過。
他形象狼狽不堪,周身的氣質卻讓醫生根本生不出質疑,眼睜睜看著他簽完了所有知情同意書,再交還到自己手中。
“我能……進去看看他麼?”初時越抬起眼,眸底早已血絲密佈。
……
為了杜絕一切感染風險,初時越經歷了數次清洗和反複檢查,確認他本人符合要求並換上全套無菌服後,醫生才勉強同意讓他進入icu病房探視。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掩緊,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音,使得儀器的滴嗒聲、供氧的水泡聲和呼吸聲清晰可聞。
被眾多儀器環繞著的病床上,裴言卿正無聲無息地沉睡著。
他赤身仰躺,渾身上下插滿了各色導管,從肩窩到腰際纏滿繃帶,用於固定斷折的肋骨,一條薄毯蓋住了腹部以下。
顱部清理淤血的手術剃去了一側耳後的長發,紗布環繞著額頭撥開碎發,那張蒼□□致的面孔展露無疑。
即使有呼吸機輔助,昏迷中的他似乎依舊能感受到痛苦,纖細的眉宇擰成小峰,眼睫打著細微的顫。
初時越不敢觸碰他,擔心眼前人如同琉璃般輕易便會碎了,沉吟良久,只敢輕柔地握住他夾著檢測夾板的右手。
掌心的手指依舊蒼白柔軟,卻不再是駭人的冰冷,傳來淡淡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