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阿施走後,他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逆著人群,一瘸一拐跑到宮牆下。繞著牆根,避開衛兵視線,找到一處不起眼的草叢,護城河從下面流過。撥開草叢,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入口,這裡是皇宮的下水道,可以直通宮內廚房。
約書亞拍響了以撒的門。
以撒吃驚地望著渾身浴血的先知,聽到走廊盡頭傳來衛兵腳步聲,一把將他拉進房間。甫一進門,約書亞便直撲桌前,從一堆淩亂的信件下面摸出紙筆,用染血的手在紙上寫下:請救救崔斯坦,士師要殺他!
以撒搖搖頭:“不會的,他向我保證過。”
約書亞又寫:你若不信我,可以親身驗證。今晚,穿崔斯坦衣服睡在他床上,看是否會有人來。不過,看在白神份上,求求你,先救他!
以撒心裡清楚,按照先知的性格,若不是真的預感到崔斯坦危在旦夕,他不太可能會主動來找自己。
此時已接近黃昏,皇宮內光線晦暗。以撒來到關押崔斯坦的房間門口,衛兵們不敢攔他。
他推門進入,崔斯坦起身迎接,第一句便問:“約書亞怎麼樣?你見到他了嗎?”
以撒點頭:“他受了點傷,應該沒有大礙。事實上,正是他來找我,請求我救你。”
兩人互換了衣物,在繫腰帶釦子時以撒對崔斯坦說:“出去後直接去我房間,你的朋友在那兒等你。不過,今晚你們先不要走遠,找個能看見這裡視窗的地方躲起來,等我訊號。如果今晚以實瑪利真像先知所說,前來殺你,我會在窗臺點一支蠟燭,你們就立刻逃走,永遠不要回來。如果他沒有來,那我會點兩支蠟燭,你們就知道已經安全,可以回到自己房間。”
崔斯坦點頭,整理好穿著,卻並沒有馬上離開,他站在以撒跟前,個頭比他高兩拃,此刻卻忽然矮下去,雙膝跪地,額頭正正在地上磕了三下,就在以撒腳前。
以撒將他扶起,心中不知怎麼翻湧著一絲惶恐。他說:“你不用謝我。如果你真是十九年前那名聖嬰,那我這條命還是你換來的,我為你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崔斯坦卻答:“即便那條傳言為真,聖嬰為救你獻出生命並非出自本意,而你今天救我卻是完完全全發自內心,為此,你理當受我拜謝。今後,若我們有機會再見,我當備好酒水與麥餅,與你痛飲一醉。“
他撫平身上的衣褶,模仿著他的步態,走出門去。衛兵只當是以撒出來,並未阻攔。
是夜,以撒獨坐在崔斯坦房中,衛兵開門送飯,他便轉過身去面朝牆壁,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臉。
餐食很豐盛,美酒饌享,一應俱全。以撒心中暗想:先知果然錯了,哥哥明明對崔斯坦這樣好,怎麼可能會想殺他呢?
可剛吃完不久,他便感到一陣難以自持的暈眩,很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深夜,以實瑪利遣走衛兵,自己進入崔斯坦的房間。他看見堆積如山的被褥中間躺著一個人,正四仰八叉地酣然高臥,面孔掩映在床幔投下的陰影裡,不是崔斯坦又會是誰?
他在房間裡徘徊猶豫,窗外的月亮看著他,他卻不敢抬頭,生怕這位聖徒悲憫的目光會喚醒他的良知,讓他籌謀已久的計劃功虧一簣。
曾經在他的睡夢中,崔斯坦放過了自己,而今他卻要趁崔斯坦的睡夢奪走他的性命。
深吸一口夜晚帶著露水味的空氣,他彷彿下定了決心,從腰間皮鞘裡拔出士師劍。走到床邊,他再次深呼吸,閉上眼睛,雙手緊握劍柄高舉過頭,而後……
士師劍鋒銳無比,刺透人的身體,深深釘入床板。
棉被吸收了鮮血,沒有出現意料之中的血腥狼藉,而躺在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喑啞的慘叫,伸手抓住他意欲離去的衣擺。
“哥哥……“
以實瑪利不敢回頭,他認得這個聲音,巨大的驚恐在心中爆炸,他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不知道它的名字叫命運。
這一切,早在那位萬軍的神明把被獻祭的嬰兒抱在懷裡的那一刻就已敲定,祂說要替他討回被借走的壽數。而隨著時間齒輪的轉動,亞伯蘭不顧神意稱王,祂又決定要將報應落在他們全家身上:家宅不寧,兄弟鬩牆……
那隻抓著他衣擺的手更緊了,幾乎將他拖回床邊。以實瑪利禁不住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偷偷瞥了一眼,希望自己沒殺錯人。
“……先知……說的沒錯,你果然……還是想……殺他……”以撒氣若遊絲,鮮紅的血珠伴隨著他吐出的每一個字迸落到臉上。
以實瑪利撲通一聲跪倒在床邊:“怎麼是你?你為什麼在這裡?崔斯坦呢?”
而後他又像幡然醒悟一樣,沖出房間,來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大喊:“來人!快傳醫師!”
他回到房間,把弟弟的手緊緊攏在指間:“我是士師,我命令你不許死!”
又立刻歇斯底裡地跪在窗前,張開雙臂望向夜空:“萬能的白神,我向你祈禱,不,我命令你!讓我的弟弟立即康複!讓他傷口癒合!這是你欠我的……”
然而夜空中沒有神明,只有聖徒一般的月亮。真正的神明在下水道裡,與祂選定的君王在一起。
他們一直等到天色熹微,仍沒有等來以撒的訊號。
約書亞拉過崔斯坦的手,在他手心裡寫:別等了,不會有訊號的。
崔斯坦:“你怎麼知道?”
約書亞:他已經被以實瑪利殺害。
他們相互扶持著離開皇宮,一路向北,逃進一片荒漠。本想穿過荒漠繼續向前,可約書亞的腿受過傷,再也走不動。
荒漠中有許多巨石,最高的一塊有三米多,崔斯坦在背陽處徒手刨了一個坑,正好在兩塊相抵的岩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