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15)
“難道這些人命就該絕麼?為了避免惹怒一位比白神還虛無縹緲的‘眾神之父’?”他生起氣來本就有一種凜如冰刀的冷冽,雙目迸發出的慍意又猶如太陽之火從天而降,萬箭齊發。
路易起先震懾於他的態度,微微一愣,緊接著就恢複了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注意語氣!不要以為你是我的學生,就可以這樣頤指氣使地同我說話。如果你一意孤行幻想拯救那些不值一提的人類,我將命人將你的翅膀折斷,扔回珀迦託雷。”
“‘不值一提’?難道你忘了自己也曾經是人嗎?還是說經年累月的天使長生涯讓你以為自己就是要比人類的高貴?”
路易高聲背誦起律法戒石上的銘文:“‘必須始終將維護秩序放在首位,按部就班。’你現在是一名天使,自然清楚什麼才是重要的!”
約書亞苦笑,只覺得一切都本末倒置:人必須首先死了,才能進入“應許之地”;成為天使不是為了匡扶良善,而是有朝一日成為聖殿長明的燔祭;潘瑞戴斯對人間的苦難裝聾作啞,反倒第一時間追究起誰的責任……
他越想越覺寒涼,自知與路易這樣的人爭辯不出什麼結果,便悍然轉身離去,丟下天使長朝著他的背影氣急敗壞:“你今天要是走出這個辦公室的門就再也別想回潘瑞戴斯!”
約書亞想:不回就不回,反正在這裡也沒有珀迦託雷快樂。
通天塔的走廊上,天使們都亂作一團,他們不是如炙鍋螻蟻一樣慌不擇路,而是缺少一個能為他們的忙碌賦予意義的人。約書亞繞過他們,從一扇窗跳了出去,來到人間。
天已經亮了,沒有心肝的太陽矢志不渝地照亮下界慘絕人寰的風光。窒息而死的人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眼球暴突,口角盡裂,脖子上布滿交錯縱橫的血痕,應是垂死掙紮時留下的。天空中連一隻飛鳥都沒有,骸山屍海中還零星蠕動著幾個活人,他們面目紫漲,大張的嘴裡發出拉風箱一樣的聲音,猶如溺水的魚。
約書亞將幾個倖存者聚到一起。他沒有能力直接製造出氧氣,只好曲線救國地從土壤中催發幾株綠植,希冀它們多少記得點光合作用,又用法力支起一個半球形的結界,將珍貴的空氣囚禁其中。
“能撐多久是多久吧。”
他一路能救則救,不斷揮霍法力。天使的魔法並非源源不竭,他很快便感覺力不從心,救人的速度慢下來,可每分每秒都有更多人死去。
前方迷宮海在望,他雖然在辦公室公然忤逆了天使長,卻還是不自覺地遵從了他的命令,彷彿被催眠一樣。
約書亞忖度,既然來都來了,不如順勢去找路西法幫忙,黑爾女王總是樂意做一切與潘瑞戴斯唱反調的事,為今之計,她未必不肯幫忙。
他從衣領裡掏出骨哨,兜頭便是沉重一擊,眼角餘光劃進一個黑色身影,也不著急逃竄,定定地站在面前。
稍稍撥開眼前金星,抬頭看時,那人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有發色是一黑一白,形如兩枚對峙的王棋。
亞伯拉罕指認他是自己生前最後見過的人、風鯨聲勢浩大的集體葬禮後是他藏頭露尾的身影、維克多臨終記憶中一閃而過的眼睛……這一切,全都指向了對面這個如影隨形的人。
“連大窒息也與你有關嗎?”約書亞舌尖抵著牙齒,一字一句地說。
對方笑而不答,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目光挑釁。
約書亞現在沒時間和他清算新舊賬,他需要盡快找到路西法,這麼多人命懸一線,黑爾女王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他飛快甩開另一個自己,狂風迎面亂撲,兵荒馬亂間又將骨哨對準唇邊。
只是沒想到那個影子居然來得這樣快,無中生有一般橫插在他面前,約書亞不及反應,骨哨便被劈手奪下。
“還給我!”
“別這麼小氣,我只是借來看看。”
他把它拈在指間,慢條斯理地轉了轉,而後十分守信地交還他,卻又在即將物歸原主的那刻手腕一顫,那一截瑩白如玉的小哨子就鑽入浩渺無垠的波濤之中,再也看不見。
“哎呀,剛才不小心手抖了,真不好意思。”
約書亞氣得吐血:“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方若有所思:“說不上來,也許是因為我喜歡這種我在前面殺人放火,潘瑞戴斯跟在後面擦屁股的感覺,這會讓我很亢奮,終於有人肯陪我玩遊戲了。”
“你知不知道這遊戲是拿無辜之人的命在玩……”
“噢!又或者,”他缺乏教養地打斷他,好像自己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裡,完全沒有將他的話當一回事,“我只是單純地想贏你一次。怎麼樣,你喜歡哪個答案?”
瘋子!
約書亞的回答是擲出一團光焰,趁著爆炸迅速離開,下降到海面的位置。
他想尋回那隻骨哨,這應當並非刻舟求劍一樣的難事,如今水元素已融入他的本源之力,他可以輕易驅策水流為他闢出一條通路,或者將丟失之物帶回面前。
眼角忽的一閃,一道淩厲的電光刺向海面,炸起數十丈高的水牆。
約書亞抬頭,發現對方尾隨而至,手中正握著另一道噼啪作響的閃電。
“你為什麼不陪我玩?”
看來今天不打一架是過不了門了。
約書亞凝箭在手,虛空中抓了一把海風做弦,只聽“當”一聲,一道金燦燦的虛影便直奔他而去,快得看不清軌跡。那人也不躲閃,優哉遊哉地虛晃下身子,光箭便從他黑霧翻湧的翅膀上穿過,頃刻枯萎成一把齏粉,淅淅瀝瀝地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