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汶的身體已經縮小到只有一粒胚胎那麼大,卻晃晃悠悠地飄浮起來,像個快樂的精靈那樣閃爍跳躍。
在靠近約書亞的時候,她似乎受到一陣吸引,先是慢下來,緊接著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撲向他,在他臉側親暱地依偎著。約瑟芬拿來一隻玻璃罐,將這一團金光閃閃的東西罩在裡面。即便隔著罐子,她也在鐺鐺撞擊著約書亞那側的玻璃。
“這是她自己生出的靈,雖不保留記憶,倒是承襲了她的好惡。”約瑟芬封上蓋子,用衣襟掩住,“她將被再次投入人間,書寫新的靈魂之書,你要來送送嗎?”
約書亞點頭。
兩人繞過有空間折疊法陣的區域,來到檔案中心腹地。
烏洛波洛斯迴圈是個巨大的魔力充沛的法陣,兩條閃電般的靈流不斷交彙分離,勾勒出一個金紅相間的“∞”,又像是一對孿生胚胎。
在這兩個圓中間,一個是無窮無盡的生,一個是無窮無盡的死。圍繞這兩個圓環,檔案中心的工作人員不捨晝夜地忙碌著,從一邊回收上來死者的靈,又從另一邊投入。
約瑟芬帶著約書亞來到“往生”一側,從衣服裡取出裝著瑞汶靈的玻璃罐,那一團毛茸茸的靈光卻好像知道了什麼似的,靜靜趴在罐底一動不動。
“我認識瑞汶已經很多年了,印象中,她是一個不怎麼愛麻煩別人的天使。”約瑟芬的話頭起得很突然,“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天晚上她來找我,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原原本本地封存一段記憶,但又要絕對保密,即使被迫讀心也不會洩露。
“第二天我查閱了一整天文獻,發現一種以身體為封訖的秘術。大致上就是把要儲存的記憶從腦海中取出,放入本命法器,再植入身體,以血肉為盾,本源之力為幹擾場,這樣不僅讀心無法獲得這段秘密,即使強制探靈也無法搜出它的位置。
“瑞汶的本源之力是土元素,那時的她是整個珀迦託雷最強的土系大天使,她能讓潘瑞戴斯在一夜之間開滿鮮花。在我為她施行完秘術後不久,就聽說了她自請退居二線的訊息。我去她家裡看她,她頂著兩只腫泡眼,卻不是哭出來的,明顯是被打腫的。
“我問她怎麼回事,瑞汶卻只是很興奮地告訴我,秘術成功了!我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但就在那之後,她的本源之力接近枯竭,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容貌也日益凋零。你可能很難想象,瑞汶作為執掌土植之力的最強天使,她曾經在潘瑞戴斯有‘花神’的美名,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冒出一茬新的追求者。
“這件事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只聽說她深居簡出,從不踏出自己花園半步。”
約瑟芬轉向約書亞,睿智的眼睛明鏡似的洞察一切:“你抱著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秘術已破。她把藏在身體裡的萬花筒取出,自己便活不成了。我幫她封存這樁秘密的時候,並不清楚是關於你的,既然你現在已經拿回了記憶,有沒有什麼是值得讓我知道的?”
約書亞凝望著眼前烏洛波洛斯迴圈中翻滾的無盡深淵,平靜地說:“也沒什麼,不過是一個不幸的人多舛的一生罷了。”
約瑟芬沒有再說話。她擰開罐蓋,瓶口向下,那一朵輕飄如棉絮的靈光便頭也不回地奔向漆黑未知的深淵,她將帶著她的骨氣與倔強、美麗與忠誠,開啟一段全新的旅程。
約書亞望著她逐漸消失的星軌,默默在心底祝福:願你擁有幸福無災的一生,花神。
約書亞回到家的時候,護工馬克正坐在椅子裡打瞌睡,聽見開門的聲音,一個激靈站起來:“老大,你怎麼去了這樣久?”
“出了點小插曲,繞路去了趟通天塔。”約書亞一邊脫外套,一邊朝崔斯坦抬了抬下巴,“他怎麼樣?”
“醒過一次,見你不在就又睡過去了。”馬克眼睛下面也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老大,你得給我升職加薪!瞧見沒?我可把咱家嫂夫人照顧得頂呱呱,白白胖胖,一點都沒掉秤!爐子上還煨著我給他熬的雞湯肉糜粥,我老馬的廚藝絕對信得過!”
“謝謝你,辛苦了,馬克,我不會忘記的。現在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約書亞感激地說。
馬克一腳已經跨出了門,又扭過頭說:“如果娜塔莎說要來換班,別答應她,有事就喊我。她最近忙得腳不點地,你不在以後,工作全壓到了她身上。”
約書亞點頭。
馬克離開後,他去廚房盛了碗粥,吃完又回到床邊,崔斯坦還沒醒。
他很累,就趴在床邊打起了盹,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發現崔斯坦正靠在一條手臂上看著他,目光如有實質。
“對不起……”“對不起!”
這是他們同時向對方說出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