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終於鼓起勇氣,走出寢殿看看哥哥有沒有回來,卻發現,哥哥還在他們中間。
為了中和死亡帶來的影響,他又賜予了這些小人繁育的能力。從此,他們不必再懼怕死亡的毀滅與打擊,而是能夠將他們在短暫生命中獲得的智慧和經驗,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他們依舊擁有哥哥的關照和偏愛,甚至有增無減,而自己,一無所有。
他們還給他起了許多難聽的名字,什麼黑神、瘟神、死神……說他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彷彿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他們甚至發明瞭一種可笑的儀式,用一種不透明的陶罐,蓋上蓋子,用泥土封住縫隙,假裝把他關在裡面,然後在哥哥的神龕前用木棍砸碎,據說這樣就能夠將他的靈魂摧毀。
而哥哥他……居然對此毫無反應!
他並沒有出手制止人類無聊的鬧劇,他說那只是種無傷大雅的儀式;他也不在他們咒罵他時為他辯護,把那些惡毒的謾罵視作童言無忌;他甚至再也沒有回過潘瑞戴斯聖山,沒有與他額頭相抵著說: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
他只是把成倍的精力投入到對那些小泥人的照料中。
他看著他,肉眼可見地清減下去,臉上卻掛著疲倦且心滿意足的笑容。他無法理解這種感情,一個人怎麼能做到既疲憊又快活?
他想起小時候,當他和哥哥還是這世界上唯二的智慧之靈,那時候他們在潘瑞戴斯聖山的神殿裡相依為命,在億萬斯年的孤寂中相伴成長、棋逢對手,一起學習切磋如何掌控自己的能力。那時候的生活,好快樂啊!
後來有一天,他親眼看到哥哥從翅膀上拔下翼羽,種在神殿後面的空地上。土壤裡立刻就長出六個金相玉質的天使,他們閉著雙眼,翅膀緊裹著身體,就像某種還未長成的果實。他看著他將自己的靈注入他們的身體,讓他們睜開了眼。六位天使環繞在他身側,用動人的嗓音向他許下忠誠的誓言。他給他們依次起名為:米迦勒、加百列、拉斐爾、烏利爾、沙利葉和耶利米爾。
回去之後,他就偷偷學著哥哥的樣子如法炮製,從自己黑色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翼羽埋進地裡,結果土壤焦了一片,連附近的植物也全都枯死。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這是自己本源之力的緣故——哥哥的本源之力是創造,因此他能極盡所能地創造出各式各樣美好的事物,而自己的本源之力是毀滅,這就註定他無法像哥哥一樣,創造出天使——他以為自己得了什麼怪病,永遠無法追趕上哥哥,於是惱羞成怒地撕碎自己的翅膀,直到將它們變成兩團血肉模糊的破敗“棉絮”。
打斷骨頭連著筋,當羞憤的情緒逐漸冷卻,劇烈的痛楚向他襲來。他無助地抱著膝頭哭泣,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
還是哥哥找到了他,只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根本無需他將這件羞恥的往事複述一遍。他帶他回家,幫他擦洗幹淨傷口,用自己翅膀上的羽毛替他修補好雙翼,讓他能夠重新飛翔,之後,他又帶著自己來到那片空地上。
他從他的翅膀上拔下一根黑白相間的羽毛,插進地裡。或許是修補過後的翅膀獲得了一部分屬於哥哥的能力,這一次,成功從土壤中長出一個有著純黑羽翼的天使。哥哥手把手教他將自己的靈封入天使胸膛,他給她起名為:路西法。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失去他,總覺著,作為世界上唯二不生不死的神,命中註定是要彼此天長地久地相伴下去。
可是,他卻為那些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人類而掏空了自己。一次,他無意間抓到了哥哥的手腕,本能地一探——小時候,他們經常會這樣相互握著手腕,試探體內的靈,以此作為誰是更強大一方的有力證明——卻吃驚地發現,他竟然已是如此虛弱。
假如說,他體內靈充盈的時候總共有十分,造那六個天使花去他兩分,又用了整整五分造出滿世界的人……只給自己留下三分。
他告訴他不能再這樣下去,沒有什麼值得他犧牲自己,更遑論是如此平庸的人類。
但哥哥卻說:“在這群平凡的人類中間,早晚會誕生像天使一樣崇高的靈魂。”
他甚至在如此虛弱的情況下,又賭上兩分靈,為他們造了一條龍。他說,他要給他們一條仰望天空的理由,讓他們即使在最黑的夜裡,也知道去哪裡找尋希望……
“身為神明的意義,便是教這世界有朝一日,不再需要神明。”
他將發燙的額頭抵在玻璃上,輕聲啜泣道:“哥,你寧願散盡一身神力,幾生幾世去陪伴一個凡人,也不願回頭看看,與你勢均力敵的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