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皺了皺眉:“吃什麼不好,為什麼非得吃一具怪物屍體?”
娜塔莎卻不以為然:“難道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會知道這個渾身是刺的家夥硬殼裡面是甘美的嫩肉嗎?食腐動物才是一切進化的源頭。”
約書亞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好像有點歪理。”
娜塔莎挺直身子伸了個懶腰,兩條細細的眉毛扭結在一起:“就是苦了我呀,這些天都孤枕難眠,你看我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他們要加班到那麼晚嗎?”
“那可不?人間的祈禱量激增,上頭又傳下命令,要把祈禱回應率提高到50。可以想象,今天註定又是一個獨守空閨的夜晚……”
約書亞把她滿口牢騷都當成耳旁風。祈禱回應部常年都保持33左右的回應率,這是根據人類的秉性,經過精密演算得出的數字,自從施行以來,就從未更改。因為人類,只有在需要實現什麼願望的時候,才會想到“舉頭三尺有神明”,而在其他時刻,尤其是作惡的時刻,壓根兒想不起來這回事。如果對他們的祈禱回應得太勤,就容易使他們形成依賴,養成不勞而獲的惰性。而太稀鬆,又容易使他們徹底失掉信仰,這對潘瑞戴斯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畢竟潘瑞戴斯之心周身的熊熊光焰,正是依靠著人們的信仰之力才得以維持終年不熄,也正是這信仰之力,維持著死後世界執行至今。
將祈禱回應率提升至50,意味著每兩個願望中就得實現一個,也意味著原來的回應率已經無法維持住人們的信仰,更意味著人間對於白神信仰的根基已經發生動搖。
“不對。”約書亞忽然想到什麼,“那些收尾的天使不可能如此疏忽,放著偌大的龍屍不管,任其在下面腐爛,被人類發現、分食。”
“難道有人蓄意破壞了隱匿法陣?”女特工也察覺到反常,“可是什麼人會有能力這樣做呢?”
“更重要的是,為什麼要這樣做。”約書亞陷入沉思。
下班回到家,崔斯坦照例否絕了約書亞叫“飛犬宅急送”的提議,自己做了飯,簡簡單單的菜式,味道卻很好。吃完飯,崔斯坦又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收拾東西,約書亞也不跟他搶,由著他賢惠去。
晚上睡覺的時候,約書亞忽然被崔斯坦夢中的囈語吵醒。
他轉過身面對他,藉著潘瑞戴斯之心在床頭灑下的清輝觀察他的臉。
額頭蒙著層細汗,雙眉緊鎖,嘴裡斷斷續續飄出哼哼的聲音,像是某種呻吟,但並不痛苦,倒像是在幹體力活。
約書亞忍不住又侵入他的思緒,想看看他究竟夢見了什麼。
意識的觸角穿過幾層紗幔來到一件臥室。並不是自己的臥室,比珀迦託雷的單身公寓要富麗堂皇得多。房間四周放著許多中看不中用的裝飾,都是主題與白神有關的藝術品,正符合崔斯坦的品味。一張雕樑畫棟的大床放在屋子正中,透過厚厚的床帳,影影綽綽可以看見兩個人的影子。
約書亞心道:好家夥,竟然是春夢!
正猶豫著要不要出於禮貌及時退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但終是沒能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朝床帳裡瞥了一眼。
越過崔斯坦聳動的肩頭,他首先瞧見一枕披散的銀發,凝光洗練,如絲如綢。再往下看時,卻瞧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自己的臉。
約書亞嚇了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意識,翻身下床,將崔斯坦叫醒。
“你夢見了什麼?”他明知故問。
崔斯坦夢中初醒,猶自暈暈乎乎,頭腦中還殘留著一絲模糊的抽痛,像是刺進肉裡的針剛剛拔除,立刻就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又被讀心了。
平時也就算了,偏偏是這種不體面的時刻,難以自控的時刻……就算是自制力超群的人也無法控制自己夢見什麼吧?
他羞愧地垂下頭,用一種認錯般的語氣道:“對不起,是我冒犯了你。那天晚上我曾告訴你,你在我心裡正一點一點取代白神的位置,只是我沒想到已經這麼深,竟叫我在夢裡也無法遏制地想起你……”
深吸一口氣,他說:“如果你想叫我搬出去,我理解。”
約書亞驚魂未定,但隨即便有一種荒誕的勝利感湧上心頭,就好像自己贏了場什麼比賽。
不過,他很快就把這種沾沾自喜的感覺給壓下去,因為,跟一個根本不會把你放在眼裡的神祇暗暗較勁,才是真的可笑至極。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以寬慰為主。畢竟只是做夢,自己又不會真的因此少一塊肉。
“咳咳,沒事。做夢總是亂七八糟的,有時毫無邏輯,正常。”
“你不趕我走?”崔斯坦簡直不敢相信。
“如果你願意繼續住的話,當然。不過你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靈魂之書,算是珀迦託雷的正式居民,如果你想搬出去,也有資格申請一間單身公寓。”
約書亞本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所以故意把話題扯遠。沒想到在崔斯坦聽來,自己這是剋制而平靜地發怒,中心思想仍是要趕他走,於是囁嚅著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堅定?”
約書亞:“……”老兄,真的無所謂啦!
崔斯坦紅著眼睛,雙手撕扯頭發,急著往下剖白自己:“我不應該這樣的!我已立下守節誓,今生今世,無論生前或死後,都只能忠於祂,將自己的全副身心交給祂。可我卻在夢中一時軟弱,宵想起了他人。這是我之過失!我令祂失望,更令你失望。你向我敞開懷抱,無條件地接納我,一次又一次於滅頂的危難中拯救我,我無以為報,竟然還傷害你,令你男子氣概受損……”
約書亞:“……”你不說我都沒想到這一層。
崔斯坦見他不答,只當是仍在生氣,便接著懺悔:“我不知道該如何求得你原諒。如果你願意不計前嫌繼續收留我,我發誓會永遠敬你、愛你、遠你,傾盡殘生報答你,再也不生出非分之念。至於白神,恐怕我已無顏面對,我這屈從慾望的不潔之軀根本不配拜倒在祂腳下。在兩個對我最重要的人中,我至少要對得起一個,現在我只剩下你,我不能連你也失去!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約書亞這才恍然:“原來你最近一直躲我,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