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解之疫1)
萬餘年前,世界還是一片完整的大陸。
一位神祇踏上這片土地。祂的頭發是皎潔月光一般的暖銀色,淺金的眸子像兩顆燃燒的彗星。祂的容貌超越了任何一種語言的描述範圍——不過想想也是,祂的存在,早於一切語言的誕生,後來之物,又如何能概括它們的先祖?
這位神祇彎下腰,從松軟濕潤的地面上捧起一抔芬芳的泥土,放到鼻子下面深吸一口:一股屬於豐饒的氣味,屬於陽光、雨水、植物的根系、屬於嶄新的生命的味道。
於是祂說:“就從這裡開始吧。”
祂用手中的泥巴照著自己的樣子捏成一個小人,隨後又從自己的眉心提取出一縷金色的靈流。祂把靈流封入泥人的胸膛,那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小人居然活了過來。
神說:“我賜予你吾之靈,我的孩子,從此你便擁有了我的一部分。”
祂彎腰將他放在地上,那小人便朝祂鞠躬致謝,而後撒開雙腿,消失在無邊的曠野深處。
祂又做了第二個、第三個……祂的手法逐漸嫻熟,做出的小人也和自己越來越像,但祂眉間的溝壑卻越來越深,似乎對這些作品不怎麼滿意。
正在這時,另一位神祇悄無聲息地降臨,來到祂身邊席地而坐。
“哥哥,你打算做多少個這樣的玩意兒?”
新來的神有一頭如夜幕般漆黑的長發,眼睛是赤銅色,比紅寶石還要鮮豔。祂的容貌絲毫不遜兄長,但卻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美,一種神秘而詭譎的氣息環繞著他,令人不安,就像那種顏色明豔的毒蛇。
先來的神祇道:“做到我滿意為止。”
黑發神祇隨手抓住一個,捏在手裡來回撥弄:“我以為那些天使已經夠叫你滿意。”
“這不一樣,天使是天使,人是人。我想看看,失去了魔法,他們要如何在這片空無一物的大陸上,徒手開創出屬於自己的文明。”
“可是這片大陸並非空無一物。我是說,你已經給了他們這麼多。”
“不過是為他們提供一個環境,使生存成為可能。”
祂又做成一個,放在地上,目送他遠去。
黑發神祇興趣寥寥地放下手中的小人,轉向兄長:“你在這些東西上面,消耗了多少靈?”
祂反手搭住祂的手腕,用指腹輕輕一觸,便能感知充盈於兄長體內的靈流。祂吃驚地發現,這項無傷大雅的“小創作”,已經消耗了兄長五分之一的靈。
“小心,再這樣下去,你會變弱的,到時候就敵不過我了。”
“沒關系。我的構想是,最終這個世界將不再需要神祇。等到那天,你和我也終於可以退隱山林,想活著就繼續天長地久地活著,想死去也再沒有牽腸掛肚的東西。以後,我還將送給他們更多禮物,保佑他們平安喜樂,讓他們能夠藉由我們的形態,永遠行走於世間。也算是我們兩位神祇,留給這個世界的厚禮。”
說話間,祂從未停止手中的工作。越來越多的小人被創造出來,投入曠野的懷抱。
黑發神祇看了良久,忽然身子一歪,雙臂勾住祂的脖子:“哥哥,那你準備什麼時候跟我一起回去?”
白發神祇卻只是定定地看著祂:“你已經不需要我了,為什麼還要跟在我身旁?你也應該去找尋自己的價值,畢竟,這才是身為神祇的意義。這世界那麼大,你的才能一定會有被需要的位置。”
萬餘年後,這片大陸早已隨著地殼運動四分五裂,各自孤零零地漂浮於大洋之上,那些同氣連枝的人們也早已漸行漸遠,唯一不變的,只有最初始神賦予他們的形態,以及靈魂裡那點零星閃爍的微光,那是來自神祇的靈。
與萬年前始神造人同一個地點,如今躺著一具碩大無朋的龍屍,黑色的翼膜隨風沙侵蝕而千瘡百孔,像極了一面殘破的旗幟。
一隻食腐的禿鷹停在龍骨構成的“旗杆”上。它低頭梳理著羽毛,絲毫沒把身下這頭龐然巨物當一回事。等它梳理完畢,忽然歪著頭用一邊的小眼睛盯著屍體,試探性地伸長脖子,從上面扯下一塊肉來。
訊息在這種食腐動物間傳播得很快,幾個小時之後,在龍屍的上空,鋪天蓋地都是盤旋的禿鷹,屍體上也已經密密麻麻站滿。它們為爭奪一塊可以飽餐的落腳地而爭吵不休,用悽厲的嗓音相互謾罵,從天空一直撕打至地面,醜陋的棕色羽毛散落一地。
附近城鎮中,有人發現了這片飄浮在古示劍城遺址上空的“烏雲”。
幾名好事的年輕人立刻就組建起一支車隊,想前往異象發生的地方一探究竟。他們“全副武裝”地出發,帶上全套的攝像裝備,這麼好的引流機會可千萬不能錯過,他們打算在目的地做一場直播,說不定可以火爆全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