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人10)
“我很抱歉,從這裡開始,得要求你們下來步行了。”路西法以身作則地從赫爾墨斯背上跳下,“這裡的亡靈看到獵魂獸會驚恐,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赫爾墨斯抖抖一身黑毛,頭一低,滾成一隻黑鴉,飛到她肩上。
約書亞他們也從獵魂獸上下來,一個個表情痛苦地抻腰捶背,彷彿剛剛經歷了長途的舟車勞頓。馬克幹脆伸直兩腿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抱怨今天的運動量超標。
“怎麼?坐不慣嗎?”路西法關切地問。
約書亞扳了扳自己的背:“沒有沒有。您的這些大貓都很……滋潤,怪我們自己平時缺乏鍛煉。”
黑爾女王露齒一笑,接受了他的恭維:“那是自然,它們捕食失德者的靈魂,而人類中的失德者從來就不在少數。——跟我來吧!”她優雅地轉身,帶他們步入地下城的人潮中間。
這裡比他們想象中要熱鬧太多,也比珀迦託雷更加擁擠。平均每走兩步便能撞見一對正在爭吵的冤家,每走三步就有一對正在激吻的愛侶……
馬克嘟嘟囔囔地說:“看來壞蛋們死後都過得挺好,至少比我強多了,不用上班,還能談戀愛。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路西法聽見了,故意不答。
由於地下城中遍佈巖漿河道,這裡的氣溫高得異常,所以街上的亡靈普遍穿著清涼,或者壓根兒寸縷不著。可憐的約書亞一行人沒走幾步就都已經汗流浹背氣喘籲籲,而路西法卻和沒事人一樣,依舊風姿卓絕。
馬克湊近娜塔莎的耳朵說:“她懷的是人嗎?大概懷了個空調吧?”
女特工噗嗤笑了一聲,隨後立即恢複警惕,目光牢牢鎖住路西法窈窕的背影。似乎能覺察到有人看著自己,黑爾女王略一回眸,向她丟擲一個迷人的微笑。
娜塔莎捂著心口作幹嘔狀。
前面是一家酒館,一個看起來醉醺醺的男人從裡面跑出來,手裡還拎著酒瓶子,一邊東倒西歪地邁著羅圈腿,一邊仰頭咕咚咕咚往喉嚨裡灌。淺紅色的酒液順著絡腮胡流進脖子裡,看得約書亞一陣強迫症發作,想上去幫他擦擦幹淨。
然而,在他來得及將想法付諸實踐之前,那位老兄就自行“消失”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只顧抬頭喝酒,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即將一腳踏空,摔進巖漿河。
連屁都來不及放一個,他就成了火紅巖漿河面上升起的一縷白煙,熔岩汩汩冒出一個泡,然後啪地破碎——一個亡靈就此消失,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
想到崔斯坦此時可能已經葬身某條巖漿河的細小支流中,約書亞不禁打了個冷顫。
路西法越過肩頭看了他們一眼,慢悠悠地開口:“小心,這裡的巖漿河十分危險,光是被蒸汽燻著就會使人皮開肉綻。”
說話間,他們來到一座吊橋邊。對面有個人正打算過橋。
那吊橋跨度並不很長,但看起來著實不太可靠。只用兩根細細的麻繩中間穿幾塊鐵片,兩邊連扶手都沒有,那鐵片也是極薄的,彷彿一腳下去就會踩彎塌陷。
那人在吊橋上晃晃悠悠地走著,腳下的鐵片被巖漿蒸汽燻得十分燙人。雖然到對岸一共就五塊鐵片的距離,可剛走到中間的他臉上表情難看得嚇人,就好像他的腳底板要被燙熟,遲遲不敢邁出下一步,可不邁又不行。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咬牙往前跨了一步,從橋面下的籠子裡居然伸出兩只血紅的手握住他的腳踝。
“終於讓我盼到一個過路的!這鐵片太他媽的燙,根本搭不上手,有人做墊背就好了。”
籠子裡的人死死抓住他的腳踝將身體往上拉。約書亞一行人這才看見他的皮肉已經被熱氣蒸得分離了,在他透過籠子和鐵片縫隙的時候,整張人皮剝落下來,落入巖漿河中變成一縷白汽。而橋上的人不停發出慘叫,這就相當於把你的手掌壓在正在烤肉的鐵板上,只是把手掌換成了更為脆弱敏感的腳掌。
終於,原本在籠子裡的人也爬上了吊橋。他在離巖漿河面更近的地方燻慣了,現在又沒有了皮,此時站在橋上,竟渾然不覺得燙。原本橋上那人在他鬆手的剎那身體往旁邊一斜,跌進巖漿河,可他似乎也不甘心就這麼做了別人的墊背,伸出面板完整的手拉住一根吊橋的繩索。
於是吊橋斷了,兩人一起跌入巖漿中。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馬克終於徹底打消對黑爾居民的羨慕之情。
約書亞問:“那橋下籠子裡的亡魂,和外面的有什麼區別嗎?”
路西法耐心地解釋道:“那籠子裡關的,生前罪孽更加罄竹難書。”
約書亞發出一聲惋惜的輕嘆:“可惜最後還是殊途同歸。”
“又有誰不是殊途同歸?”路西法正色道,“世間人好壞同命,終須一死;就連神祇也和凡人一樣,臣服命運。這些靈魂選擇放棄為人的意志,自願投身禽獸行列,我又何苦給他們分個三六九等,安排不同的謝幕?說白了,不過是禽獸罷了。”
約書亞一時竟無言以對,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那麼個道理。
觀光之旅還在進行,一路上不斷有亡魂以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消失在巖漿河裡。這條滾燙赤紅的河道波瀾壯闊,每當有靈魂墜落就會向兩岸拍起致命的浪花,一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既然如此危險,為什麼不在巖漿河上加個蓋?”馬克本著前來考察,就要提出有建設性的整改意見的“責任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