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湯沅語氣很淡，彷彿只是在念一份普通旁白。他像一個局外人，清醒地冷眼看故事裡的主人公走向一個無疾而終的結局，無悲不喜。
人的一生可長可短，他偏就願意當短命鬼。減退劑的副作用他比誰都清楚，每次發情期究竟有多痛苦難捱他自己都說不明白，有時候他甚至會希望某次發情可以徹底吞噬掉他的意識，再也不用醒來。
“等不到後悔的那天？怎麼會等不到？”時漸重複呢喃重複著湯沅說的話，如同生鏽的齒輪，聲音沉重發澀。
湯沅倏然松開緊拽的床單，從決定吃減退劑的那天開始他就告訴自己，他不需要apha。可是時漸回來了，被深埋在地底的種子悄無聲息地發了芽，好像不需要陽光都能肆意生長，被他刻意掩藏的情緒總是找準時機偷偷潛逃，他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也會為一些很無聊的舉動偷著樂，粉絲磕cp上頭，他沒有不高興，也沒打算讓寧臻凡撤熱搜，甚至希望自己永遠是時漸唯一關注的人，不管是微博上，還是現實裡。
他似乎又一次落進巖蘭草織造的陷阱裡了……和七年前一樣，不管不顧地跌進時漸的世界裡，即使結局有些沉痛，代價有些昂貴，他依舊願意堅持，可如今他已經沒有精力再重蹈覆轍了。
“沒有那麼誇張，就跟你說的伸腿瞪眼丸一樣，吃不死人。”湯沅深吸一口氣，把不該有的念想壓迴心底，“這些年我真的很好，你也知道apha在圈子裡比較吃得開，我很想紅，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希望因為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情失去人氣，所以你可不可以……”
他眼眸輕闔，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時漸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五指輕輕蜷起，手掌微微發顫：“可以，我都答應你。”
湯沅睜開眼，懸在心頭的石頭落了地，這種感情非但沒有讓他覺得輕松，反而讓他感覺好像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得頭腦發昏。時漸說他都答應，就算自己說的是各奔東西，他也會答應嗎？
七年來他一遍遍說服自己忘掉時漸，忘掉過去，可書房裡關於時漸的痕跡卻在不斷增加，他的論文，他的訪談，他參編的書籍，跟他有關的、在自己能力範圍內所能獲得東西他都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如數家珍。平時他會把書房鎖起來，每當發情期前後情緒不穩定時他就會待在書房裡，翻閱於他而言晦澀的文字，不厭其煩地搜尋詞條的含義。
明明那麼無聊，他卻甘之如飴。
“如果你希望我不要打擾你，那我今晚就不打擾你，可是我沒辦法保證明天也不打擾；如果你要我走，那我現在就走，但是我明天還會出現，後天也是，大後天也一樣。”時漸很輕地笑了笑，他放緩語調，有一股南方男子的繾綣溫柔，“以後我會監督你吃飯，監督你睡覺，監督你工作。”
湯沅轉回來面向時漸，下定決心把話說明白：“我可以答應你不再吃減退劑，藥也會好好吃，以後……”
“以後我會管你一輩子。” 時漸停頓了一下，“湯沅，我說過我不會再離開。”
沒說完的話被盡數堵回去，湯沅詞窮地抿抿唇，再像只走完發條的玩具人偶，僵僵地停在原處。
時漸揉揉他的腦袋，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一根棒棒糖，撕開包裝袋，湊到湯沅唇邊：“還苦嗎？”
奶香棒棒糖散發出甜膩膩的味道，湯沅坐起來，鄭重其事地強調：“我不是小朋——”
“你是大朋友。”時漸趁機把棒棒糖塞進他嘴裡，順手把一整盒白色藥片丟進垃圾桶，“你說以後不會再吃減退劑，不能反悔。”
湯沅注意力全在被時漸扔掉的藥物上，他俯下身，撿起藥盒，時漸伸手要搶，湯沅敏捷地避開，藥盒上——
複方黃蓮片，作用：清熱解毒。左下方的小貼條上印著【仁大藥房】
這不是醫院開的藥，而是從藥店特地買來的藥！湯沅抓著藥盒的手用力一擰，紙盒連同塑膠板一併扭曲。這種藥除了苦，吃一些對身體沒有壞處。難怪時漸敢讓他一顆接一顆地吃，原來是早有準備，鐵了心的要讓他吃點苦頭。
時漸覺得湯沅不是再擰藥盒，而是在擰自己的腦袋：“不是，你聽我解釋。”
湯沅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意思是你狡辯，我聽著。
時醫生嬉皮笑臉：“棒棒糖甜不甜？”
湯沅點點頭。
時醫生理由充分：“是吧，有黃蓮做參照，棒棒糖有沒有變得更好吃？”
湯沅拆兩顆黃蓮片出來，攤手遞到時漸面前，小臉陰沉沉的，隱約帶點委屈的成分。
時漸想到剛剛故意讓小家夥吃黃連，自己的語氣還兇巴巴的，心裡一內疚，毫不猶豫地捏起一顆藥片塞進嘴裡。
真他媽的苦！
他一定是瘋了，才捨得讓小家夥吃這種藥。
湯沅的臉色有陰轉晴的前兆。
時漸本著哄人的心思，讓他吃多少他都願意，於是抬手準備拿另一顆黃連片。
湯沅先一步攏起手心，負氣地哼了聲，把藥丟進垃圾桶，拔出嘴裡的棒棒糖，探到時漸眼前。
時漸恍惚一瞬，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下雪的平安夜，一群人在雪地裡鬧了大半宿，隔天一個個地染上感冒，連向來自詡強壯的他都沒能逃過，超a少年團全體進入吃感冒藥模式。
上完課，他準備回寢室，經過小賣部時想起糖小沅最怕吃藥，順路進去買了一根棒棒糖。晚上他照例哄小家夥吃藥，軟磨硬泡大半個小時，小家夥終於吃了藥，他變戲法似的把棒棒糖獎勵給小家夥，然後端起自己的感冒藥一飲而盡。
當他放下杯子的時候，一根棒棒糖立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