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阿雨這陣子在家裡還算聽話嗎?”樂團團長範冬明趁著午休來找蔣輕歡,自打阿雨出獄,範冬明的心也每天跟蔣輕歡一樣提在半空,兩個人都生怕那個讓人不省心的孩子又惹出什麼亂子。
“阿雨談戀愛了,或許能安生一陣子,可我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裡沒底,或許是我太悲觀了吧。”樂團休息室裡比室外還要陰冷,蔣輕歡起身給範冬明接了杯溫水。
“青哲如果活著也該有女朋友了吧。”範冬明接過溫水握在掌心取暖。
“青哲或許現在早已經投胎到一個很理想的人家做小孩了,他會有新的家庭,新的父母,新的人生……”蔣輕歡開口安慰面前頭發已經白透的團長。
“那我衷心希望青哲下輩子能遇到個對他好脾氣有耐心的爸爸,千萬別再遇到我這種自以為是的蠢貨……我今年失眠比以往更加嚴重,每晚只能睡上一兩個小時,每每回想起仗著自己父親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對兒子濫用權威,我都會感到千分萬分的後悔。
我太拿自己當回事了,我本可以救他的,如果我再對他的內心關注一點點,如果我不是自私地想在兒子的世界裡稱王稱霸,或許青哲根本不會死。我以為間接害死他的是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現在想想我才是罪惡最大的那個始作俑者,我才是第一個帶頭向他揮刀子的人。”範冬明嘴角幹涸得好似龜裂的大地。
“我可能不會就這件事情安慰您,或許我無權對此作出評價,可作為您的朋友,我認為您在對青哲的教育上確實用錯了方式,我認為您在這一點上確確實實做錯了,可是……我希望您的人生不要一直停在此處糾結,畢竟您也不是神仙,每個人都會做錯事……
我給您一個具體的建議吧,等您回頭有空的時候去墓地看看青哲,我希望您能把剛剛對我說的話對青哲再重新說一遍。現實生活中也許很多孩子會痛恨父母,可如果父母肯放下長輩的架子好好對孩子道個歉,我相信孩子一定會原諒他並與他達成和解。”
蔣輕歡試圖把自己放在青哲的角度去說服範冬明,她既希望範冬明能反思過去對兒子的種種粗暴行為,又希望他能從漫長的痛苦情緒當中盡快解脫。
“那你呢?你現在還會自責嗎?”範冬明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溫水。
“我還是會,我估計一輩子都會……哎,我自己心裡的死結明明還系在那裡,卻又這麼大言不慚地勸您……”蔣輕歡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是滑稽。
範冬明與她,他們的人生都卡在一道相同的縫隙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好將一切心酸過往深埋在心底茍活。
人怎麼可能那樣輕易地走出痛苦,世間原本就是一片晦暗的苦痛之地,蔣輕歡明明那麼討厭淋雨,卻註定一輩子淋在雨裡。
一半身體面向天空,一半身體卡在縫隙。
“輕歡,我答應你放下我那一文不值的臭家長架子去墓地和青哲談談,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嘗試去談個戀愛吧,你一直都在愛別人卻沒有享受過被愛,這太不應該了……”範冬明憐惜地看著面前年紀足可以當自己女兒的蔣輕歡。
“談戀愛?誰會愛我呢?”蔣輕歡自嘲。
“輕歡呀,如果你肯把關注從阿雨身上分一點點出來,或許就能遇見愛你的人了,你得先抬起頭才能在人群中發現愛人的眼睛啊。”範冬明講完這一句便放下杯子起身告別。
蔣輕歡覺得她和範冬明的關系既不像長輩與晚輩,又不像是單純意義上的朋友,她覺得比起這兩者,他們之間更像是一對互相扶持,彼此醫治的難友,因為他們同病相憐。
蔣輕歡下班時發現頭頂陰霾的天空下起了雨,陸城又再一次進入了綿延不絕的雨季。陸小滿今天下午學校社團有活動不能按時回來,便在清早提前給家裡餘下三個人準備好晚餐。
紀小時放學回來後蔣輕歡從冰箱裡取出陸小滿提前備好的飯菜放在微波爐裡加熱,那孩子像只貓咪一樣捧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乖巧吃飯,似乎用餐時發出大一點的聲響都是對蔣輕歡的冒犯。
“小時也是陸城人嗎?”蔣輕歡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主動尋找話題。
“我媽媽是陸城人,我爸爸是青城人。”紀小時放下手中的飯碗很認真地答話。
“那你爸爸媽媽是從事什麼工作呢?”蔣輕歡按部就班地問出下一個問題,她對這些細節根本不關心,只是想透過談話讓面前這孩子適度放鬆一點,如同撫摸貓咪毛茸茸的脊背以示安撫。
“我爸爸是五金商人,我媽媽是陸城二中的教師。”紀小時不自在地吞了一下口水,蔣輕歡一晃眼彷彿看見黑色深淵。
“你媽媽的姓名是?”蔣輕歡話出一半心中大抵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她一早就該明白,阿雨那孩子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地陷入熱戀,原來兩個人呈現在她面前的一切甜蜜熱絡都是浮誇的表演。
“我媽媽的名字是……安青華。”紀小時愣怔半晌說出一個令蔣輕歡感覺十分耳熟的名字,她坦率地對蔣輕歡說出父母所從事的工作,卻有意避開了生母的真實姓名。
“安青華……安青華……我記得先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個名字,我來想想……斷……鰭,對,那本書的名字叫做《斷鰭》。
蔣輕歡花費許久才想起那本已擱置在書架上幾年的《斷鰭》,當年她只聽陸小滿朗讀了小說的前幾章便及時叫停,《斷鰭》裡面講述的故事和妹妹阿雨的親身經歷實在太相像,她不想再割開那道高高隆起的舊傷疤。
“《斷鰭》……是我十八歲那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說。”紀小時仿若在向蔣輕歡承認一段她在過去曾犯下的罪行。
“那本書的作者名字我記得好像是叫紀時雨,你的名字叫做紀小時,難怪……如果我沒猜錯,你是阿雨初中班主任魏舒華家的女兒吧?”蔣輕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面前這複雜的局面。
“我是。”紀小時點頭。
“那麼你們兩個人怎麼可以假裝沒事一樣在一起呢?”蔣輕歡向紀小時丟擲心底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