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難得週末,蔣輕歡晨跑過後窩在沙發上睡了個回籠覺,日曬三竿時才恍恍惚惚睜開眼。
廚房餐桌上擺著早餐,門口陸小滿的鞋子不見了,大概是和同學約定出去玩了吧。
“叮鈴鈴。”許久不曾響起的電話鈴音頃刻灌滿寧靜的房間。
“喂?”蔣輕歡闊步折回沙發前摸起電話。
“冒昧地問一下,這個座機號碼目前還是蔣輕歡小姐在使用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醇厚男性嗓音。
“是的。”蔣輕歡垂眸掃了一眼電話螢幕上的陌生號碼回答。
“太好啦!翻了好久通訊錄才找到你的聯系方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街道拐角處景陽寵物醫院的許醫生。”
男人短暫停頓了一下隨後又道:“你看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在上班路上看到那隻白貓……應該是叫做蘆花吧……的……屍體,大概位置是在距離我們醫院十五米左右的十字路口,初步斷定死亡原因應該是車禍所致……
據我所知咱們這道街環衛工人每天下午四點左右會對路段進行例行清理,我想趕在這個時間之前把蘆花屍體送到動物無害化處理中心,臨出發之前才突然想起這事兒得先和你打聲招呼才好,蔣小姐,你看我這麼處理蘆花的屍體可以嗎?”寵物醫院的醫生隔著話筒慢條斯理地向蔣輕歡徵求意見。
“您稍等,我這就趕過去,我跟你一起送蘆花到動物無害化處理中心。”蔣輕歡手握話筒愣怔了幾秒回神過後拔步抓起車鑰匙。
“不不不……蔣小姐,我不建議你親自來現場,蘆花死狀太慘烈……面目模糊,周身是血……腹中三隻幼崽也不幸跟著沒了命,你一個女孩子還是聽我勸避過這種場面吧,假如你親眼見了事發現場,我保準接下來幾年你都會睡不安生覺,你且放心把一切交給我處理。”許醫生在電話那頭鄭重拒絕了蔣輕歡同去的請求。
“好吧,既然這樣,那麻煩您了。”蔣輕歡聲調沉下去結束通話了電話。
記憶之中那種如同溺水一般的無力感再一次將蔣輕歡從頭至尾徹底淹沒……
七年之前蔣輕歡得知阿雨出事之後像個瘋子一樣跑去父親家裡興師問罪,彼時高大魁梧的父親眉頭擰成一片山川,那雙青筋隆結的手掌無比堅定地用力一揮便將蔣輕歡如同乞丐一般驅逐到門外,蔣輕歡烏發散亂四仰八叉地癱倒在走廊冰冷的地面,閉上眼想象自己以蜷縮的姿態沉入深海底。
那天傍晚時候陸小滿在紛紛揚揚的小雪中低垂著頭慢悠悠推開院門,蔣輕歡耳朵裡塞著僅存的一副完好耳機背倚沙發靠墊無聲望著窗外,陸小滿垂下一邊肩膀脫掉書包瑟縮著坐在門廊臺階前,似個雕像一般久久凝望著院子中的雪人,蔣輕歡見狀起身抻起一件外套打算遞給陸小滿,向門口走了兩步又返回去坐下,白色牆壁上時鐘分針一圈一圈巡視表盤,響聲噠噠噠……噠噠噠……
十一點三刻睡在沙發上的蔣輕歡聽到客廳門吱呀響了一聲,知是陸小滿回來不免下意識地攥了攥懷中焐出體溫的外套,最終還是假裝睡著沒有起身過問緣由。
陸小滿擔心吵醒蔣輕歡回房時沒有穿拖鞋,腳踏雲朵一般輕飄飄地拔腿邁向樓梯,腳步一路放得很輕……很輕……
那晚蔣輕歡徹底失眠,腦海中一會兒閃過白貓蘆花,一會兒閃過陸小滿,一會兒又閃過從小到大讓自己操了好多心的妹妹阿雨。
第二日蔣輕歡洗漱過後發現陸小滿已經一早去了學校,那天之後陸小滿似變了一個人不再堅持每天為蔣輕歡朗讀詩文,蔣輕歡每逢練琴的時候陸小滿亦不會暗暗躲在樓梯拐角偷聽。
平日裡陸小滿每天晚上放學後五點準時到家,現在陸小滿每到傍晚才會揹著書包神情落寞地推開院門,到家之後蹲在門口默默換下鞋子,逃避似的埋著頭一路小跑上樓,一整晚都不會下來一次。
平時每到週六週日陸小滿十有七八窩在家裡,如今陸小滿幾乎每個週六週日白天都不在家中露面。
蔣輕歡又開始在每晚練琴之後喝一點點酒,蘆花的遭遇令蔣輕歡分不出心思來照看眼前這個突然變得陰鬱的孩童,可蔣輕歡心裡仍舊對陸小滿最近的行為隱隱感到擔憂,十幾歲的孩子從乖巧懂事到沉默不言再到叛逆十足,蔣輕歡真真切切經歷過阿雨短短兩年之內性格發生的巨變,最開始是為阿雨心疼,之後是痛心、爭吵、反目、歇斯底裡,最後蔣輕歡以一種近似乎破碎的姿態送別阿雨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失去掌控的青春期。
又到週末,蔣輕歡將先前被蘆花咬破的耳機線材裝到一隻袋子裡去售後中心諮詢,品牌售後人員直言損傷過重建議蔣輕歡重新購入新的線材,蔣輕歡無奈之下只好收起宣告無救的線材殘骸失望而歸。
回程途經一片荒廢工地,蔣輕歡意外看見了陸小滿,那孩子最近身材似乎輕減了許多,牽連身上的大衣也跟著寬鬆了兩圈。
蔣輕歡轉動方向盤,汽車離工地的距離又縮短了一點,陸小滿雙手戴著一副笨拙厚重的羽絨手套正在一點點試探著給流浪貓們佈施貓糧,那孩子似點炮仗一般左腿在前右腿在後身體後仰著長長地伸出手臂,呈現出一副隨時撒腿要跑的滑稽姿態。
原來陸小滿最近都在努力擺脫對動物的恐懼,試圖和工地的流浪貓建立友好關系,蔣輕歡懸在空中的那顆心終於落回原地,世界似乎又明朗了起來。
臨回家前蔣輕歡去了一趟街角那家景陽寵物醫院,推門而入時無意間瞥見處置室門牌,不自覺想起三年前急匆匆抱著蘆花前來醫治時的場景。
“你好,麻煩幫我找一下許醫生。”蔣輕歡拜託前臺接待人員。
“好的,您稍等。”前臺拿起話筒低聲言語兩句叫出許醫生。
“哎呦,我想起你來了,你是當年救過蘆花一命的蔣小姐吧!我們可真是好久不見啦!”許醫生離得很遠便擼起袖子感慨。
“抱歉過來的這麼晚,我這趟來一是感謝那天您的熱心幫忙,二是來結算蘆花的後事花費,麻煩您告知一下金額。”蔣輕歡將事先備好的謝禮雙手交到許醫生手裡。
“蔣小姐您客氣啦,禮物我收下,結算就不必了,你看是這樣的,那天我給你打完電話之後在路上碰到一個十五六歲的高中生,那孩子說認識蘆花。
我本來是打算把蘆花送到動物無害化處理中心,誰知那個高中生非要堅持把蘆花送去寵物殯葬服務中心,我一個大男人哪拗得過一個小女生,只好順了那孩子的心思。
那個高中生不僅支付了所有的後事花費還額外給蘆花買了一小塊墓地,我明知道這種花費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是怎麼也勸不住……哎……”許醫生雙手插在口袋裡滿臉無奈地搖頭嘆息。
“許醫生,你知道那個高中生的姓名嗎?”蔣輕歡聞言眉心淡淡皺起將伸向包中銀行卡的手收回。
“記得,淺唐中學的學生,校服上頭寫著名字呢——陸小滿。”許醫生歪了下頭努起嘴巴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