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班
陽光堪堪挪了一寸,照透了雲層,今天的拍攝也跟著計劃去進行了。
春天確是來了,日子亮的時間越來越越長,蟲鳴鳥叫,窸窸窣窣的聲音都在這個回暖的季節發了響。春生透過指縫窺探天空,感嘆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
"叩叩叩",季春生的窗子被人敲了好幾下,她不得不從床上翻身起來,去開啟了窗,望進一雙明亮的眼瞳。窗外站著穀雨,笑盈盈地望著她。
春生揉了揉頭發,頭發被睡得亂七八糟,額前還翹著一縷問她:“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了,你不要裝作不認識我。”穀雨腦袋就擱在窗臺上,雙臂也一併搭著,譴責著這兩日春生路過她窗前沒有給她打招呼。
“你沒有別人可找麼?”春生一邊揉著頭發,一邊懶洋洋地靠在窗臺上,打了個哈欠。
“我在這兒只跟你熟。”穀雨理直氣壯地回答。
“少來,你小時候在這兒長大的,能不認識別人?”季春生抬手擺了擺,“你家裡人又不喜歡我,你還來找我?快回去吧。”
“可不是。”穀雨點點頭,笑眯眯地說,“我家裡人氣得要命,說你野得很,我媽還讓我離你遠點。”
“但那和我有什麼關系?”穀雨聳了聳肩,“我也不喜歡我家裡人。”
春生本來還半靠在窗臺上,被這話噎得一時沒說話,隨手在額前撥了撥頭發,把那縷翹起的亂發捋平。她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顯得不太耐煩,卻沒有真的把人趕走的意思。
“別貧了,天才剛亮透呢,你不睡覺,跑來找我幹嘛?”
“你能再撐舟帶我看看去鎮上的路嗎。”穀雨突然正經起來。
這個奇怪的請求背後,是十八歲的穀雨悄悄籌謀已久的逃亡。
她知道谷剛和何秀是不會再同意她繼續讀下去的,盡管她早已拿到了保送名額。那些關於“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的話,她聽得太多了,也早就明白,這次他們是鐵了心要讓她回家,找份“安穩”的活計,早點成家。
所以穀雨向學校請了一整個春天的假,連帶著之前的寒假,攢出了足夠長的空檔來為這場背井離鄉的逃亡做準備。她騙谷剛說去領獎學金需要身份證,趁機拿到了所有自己的資料和證件。她甚至悄悄把能帶走的幾件衣服塞進了書包最底下,連帶著幾本最喜歡的書。
穀雨想得很清楚,既然她要走,就必須走得徹底,不留任何回頭的念頭。可惜這條去往鎮上的路,她走得並不熟悉。小時候每次跟著家裡人進鎮,都是谷剛領著她,沿著山路走,沿著安戶河上渡。她沒認真記過路,印象裡那些蜿蜒的小道、交錯的田埂,似乎怎麼走都差不多。
她怕出岔子。怕走錯路,怕在鎮上被人認出來,怕折回來的時候發現一切都被鎖死在原地。
她不想被抓回去,更不想回到那個破舊不堪的屋簷下。
她需要再三確認,這場計劃真的萬無一失。
而最後一步,就是無數次熟悉去鎮上的路,踩準這一道逃生的暗門。
春生正打算關上窗門,穀雨的手就伸了進來,猝不及防的一下讓春生無可避免的夾了她的手。
“靠,你幹什麼!”春生嚇了一跳,想著這人讀書莫不是讀傻了,趕緊把窗戶又推開了些。
“你帶上我。”穀雨倔強的不肯撒手。
“我又沒說不帶你,你想就這麼看我光身子換衣服?”
春生嘆了口氣,“算了,反正都是女的,我背過身去,馬上就好。”
穀雨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季春生的背脊上,她的背和村裡經常那些打赤膊粗糙的男性不同,每一塊皮肉都貼著骨骼分明地延展開來,到下腰處收緊,既不突兀,也不軟塌。偶爾一繃一收,像河面下浮游的魚。
目光起初是無意的,到後來卻不由的讓穀雨生出了幾分竊意。
季春生的背脊上有一道很明顯的疤,突兀地橫亙落坐在左側,沿著肩胛骨一路斜下,像是山間的安戶河,頑固地嵌在名為春生的土地裡。河的盡頭處有那麼一點小草籽,是春生腰邊的青痣。
“你看什麼呢?”春生的聲音突然響起,她一邊披上了那件褂衫,一下子從窗戶裡跳了出來,跳到了穀雨面前。穀雨被嚇了一跳,身子本能地往後仰了一下,腳後跟踩在土坎上,險些一歪,被春生一把拉住,攥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隔著血管一脈一脈地傳了上來。
春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耳朵根子紅得快滴血:“你很熱嗎?”雖然今天日頭不錯,但畢竟只是初春時節而已。
確實挺熱的,穀雨這樣想著。
“你還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