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愧懷玄
鬼市的燈籠永遠不會熄滅。
猩紅的光芒從無數紙燈籠中滲出,將整條街道浸泡在一種曖昧的暗紅色裡。師青玄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手中摺扇“刷”的展開,扇面上墨色的山水在紅光映照下彷彿流淌著鮮血。
“風師娘娘來一個!”
“聽說這位以前可是正牌的神官呢!”
臺下嘈雜的喊叫聲混著刺耳的笑聲,各種奇形怪狀的鬼怪擠作一團,有的伸長脖子,有的幹脆飄在半空。師青玄嘴角掛著熟練的笑容,眼角那顆淚痣在燈光下格外明顯。
“承蒙各位厚愛。”他聲音清朗,手腕一抖,摺扇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今日就獻醜了。”
音樂聲起,是鬼市樂師隨手撥弄的琵琶,調子七零八落。師青玄卻彷彿聽不見那些錯音,足尖輕點,寬大的白色袖袍如流雲般舒展開來。他的腰肢柔軟得不可思議,每一個轉身都帶起一陣清風,吹動臺下觀眾的發絲。
八百年的時光,足夠讓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神官學會如何在鬼市討生活。師青玄閉著眼睛都能數出臺下哪些鬼怪會給賞錢——那個長著三個腦袋的屠夫總是最大方,而角落裡的吊死鬼只會用陰森森的眼神盯著他看,從不掏半個子兒。
旋轉時,他的腰間掛著的一個陳舊扇墜飛了起來,在紅光中劃過一道藍色的弧線。師青玄條件反射地伸手按住它,動作因此慢了半拍,引來臺下一陣起鬨。
“風師娘娘老啦!”
“跳不動就別佔著臺子!”
師青玄笑容不變,手指卻緊緊攥住那個扇墜。那是八百年前的東西了,藍色的流蘇早已褪色,玉墜上也布滿細小的裂紋,只有中間那個“賀”字依然清晰如初。
一舞終了,師青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微微喘息著收勢,向臺下鞠躬。叮叮當當的冥幣和碎銀被拋上臺,在木板上滾動。
“多謝各位捧場。”他彎腰撿錢,長發從肩頭滑落,遮住了半邊臉龐。
收好賞錢,師青玄婉拒了幾個醉鬼的共飲邀請,拎著不知誰塞給
他的一壇“醉生夢死”,輕巧地躍上屋頂。鬼市的屋頂參差不齊,像是一排排歪歪扭扭的牙齒。他熟練地在上面跳躍,直到遠離喧囂,來到一處僻靜的飛簷。
從這裡望去,整個鬼市像一條發光的紅色巨蟒,蜿蜒盤踞在黑暗中。師青玄拍開酒封,辛辣的氣息立刻沖入鼻腔。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精灼燒著喉嚨,卻暖不了胸腔裡那塊永遠冰冷的地方。
“咳...這酒可真夠勁。”他自言自語,眼角被嗆出了淚花。
月亮很圓,像是八百年前那個中秋夜。那時他還是上天庭風光無限的風師大人,有最好的朋友,有敬愛的兄長,有...賀玄。
賀玄。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著他的心髒。師青玄又灌了一口酒,試圖沖散胸口的悶痛。八百年來,他試過無數種方法忘記過去——醉酒、流浪、甚至故意讓自己陷入危險。但記憶就像附骨之疽,越是掙紮,越是痛苦。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扇墜,玉石的表面已經被摸得光滑如鏡。這是賀玄當年送他的信物,也是他僅存的幾件舊物之一。多少次醉酒後,他都會夢見把扇墜還給賀玄的場景,而每次醒來,枕邊都是濕的。
“如果當初...”師青玄搖搖頭,又灌了一口酒,“沒有如果。”
血海深仇是真的,不死不休是真的,百年情誼是真的,最好的朋友也是真的。師青玄沒有錯,賀玄也沒有錯。只可惜命運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