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知靄抬頭,只看見她一雙眸子亮亮的,正盯著她看。
令娥是宋姑姑一手教出來的,宋姑姑對她來說簡直如同祖母一般,自宋姑姑出事,她的煎熬比蘇知靄只會多不會少,只是默默忍受著,一直沒有說出來。
忽然,蘇知靄的手撫上令娥的側臉,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對令娥道:“我當然會。”
令娥想說什麼,但是哽咽了一下,終究沒開口,只是微微低下頭,與她的手掌更貼合了些。
蘇知靄摩挲了兩下令娥的臉,才緩緩把手收回去,繼續說道:“如果我害怕報仇,我就不會入宮,宋姑姑也就不會死了,令娥,如今宋姑姑已經沒了,你想恨我就恨吧,若是想走的話,我也會想辦法把你送出宮去。”
令娥的眼睫輕顫。
“奴婢不恨昭容,奴婢只怕宋姑姑的仇不能報,還有……”她哽咽了許久,半晌後才啞著聲音說道,“昭容,我想去殺了皇後,沒有了宋姑姑,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活下去,她是我最親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離開,沒有人愛我了。”
風從門窗的縫隙中吹進來,卷得火舌高高低低,照得人臉晦暗不明。
令娥哭得泣不成聲,蘇知靄卻長久沉默著,直到她又燒完一沓紙錢,才忽然開口說道:“失去祖母和哥哥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
她看見令娥慢慢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一雙眼睛卻炯炯地望著她,似乎極力想聽到些什麼。
“我的祖母是壽寧大長公主,我和哥哥從小沒有母親,她就把我們接到身邊撫養,家裡人心各異,在她的庇護之下,我們才得以過得開心恣意,她總是慣著我,說我是她養出來的,就不該像旁人那般教養,天天循規蹈矩的沒有一絲兒人氣。可沒幾年她死了,那時我年紀還不大,在家裡是出了名的霸道蠻橫,我雖然面上強撐著,可每夜都怕得直哭,沒有了祖母,他們一定不會像她那樣慣著我了,甚至還會故意教訓我,給我使絆子,最後厭棄我,把我遠遠丟出去。”
“很快,我的異樣就被我哥哥發現了,他沒有問我為何會如此,只是告訴我,有他在一日,別人就永遠別想欺負我。我相信我哥哥,但我也不想給他惹很多麻煩,祖母已經去世了,我們不可能還和以前一樣,於是稍稍改變了自己,若非別人來挑釁我,我便盡量不與人發生爭執,若實在是躲不過,我便會告訴哥哥,”說到這裡,蘇知靄的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意,“哥哥會替我出頭,或者我們一起教訓對方。”
她的聲音越說越輕,像是沒有力氣再說下去。
“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哥哥真的會去殺了梁魚兒,他當時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他怎麼能為了我就放棄自己的一切,是我徹底毀了他,他根本沒和蘇家蛇鼠一窩做過什麼,要不是我不肯低頭,他可能都不用跟著蘇家去流放……”
她仍沒有掉下一滴淚。
“祖母死了,我改變了一些,哥哥死了,我終於肯低頭了,若是我懂得早早地改變,哥哥就不會死了。”蘇知靄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恨我自己,是我當年的執拗和天真害死了哥哥,甚至到如今還殃及了宋姑姑,但我又暫時無法撼動那些人,所以只能變成這副模樣瑟縮著。”
“昭容……”
蘇知靄把令娥摟到懷裡:“你要殺喬蓉,我也要殺她,我還不止要殺她,可是你想想,你動得了她嗎?到時候只能賠上自己,即便你說沒了宋姑姑你也活不了,可難道宋姑姑就想看到你這樣白白送命嗎?”
令娥嗚咽一聲,又蜷曲了食指死死咬住中間關節,不敢發出很大聲響。
她的眼淚順著蘇知靄的肩頸處一直流下去,達到她的心口處時已經變得冰冷。
“不要讓他們看出你的恨意,宋姑姑走了,你要自己保護自己,再不情願也要改變,”蘇知靄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輕蹭著令娥的側臉,“我會殺了喬蓉給宋姑姑報仇,我也會愛你。”
令娥的抽泣聲漸止,她抬了一雙眸子看蘇知靄:“昭容,對不起,我不該哭的,萬一被他們發現……”
“沒關系,”蘇知靄打斷她,沖著她笑了笑,“宋姑姑雖然平日裡嚴格板正,但人緣一直不錯,你作為普通宮人替她哭一哭,沒什麼好遮掩的,而我才進宮,自然與她不熟,燒些紙錢已是仁至義盡,所以不能哭。”
令娥點點頭,但是也不再繼續哭下去,擦著臉從蘇知靄懷裡起來,道:“昭容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我都聽昭容的。”
蘇知靄拿過最後一沓紙錢,分了一半給令娥,一邊燒一邊沉思少許:“眼下宋姑姑的事雖到此為止,但我還有些地方不清楚,我會想辦法去問陸庭,至於其他的事……”
喬家和酈家本就已經勢同水火,此番酈太後得知喬蓉濫殺無辜之後更是震怒,立即找到霍玄琚與其商議之後,暫時剝奪了喬蓉掌管六宮的權力,如今名義上是酈太後統轄六宮,但實際上卻是由酈青宜一手處置。
此舉無異於讓喬蓉只剩個皇後虛名,來日要廢她更是輕而易舉。
而霍玄琚除了不願見到喬蓉外,他也沒對喬蓉有另外的什麼懲罰,或許是覺得失去攝六宮事之權就夠了,只是隔了幾日抓了幾個喬家的人進去關著,其中還有喬蓉的父親和親弟弟,倒與喬蓉沒什麼關系,只是為著上回喬家那些案子而繼續審。
喬蓉如今是困獸之鬥,眼看著就要被慢慢逼到絕境了。
然而沒到那一刻,終究不好說。
心緒幾番回還,蘇知靄一直抿緊的唇終於松開,對令娥道:“宮裡應該要有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