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二)
蘇知靄從鳴鸞殿回來時已近午時,匆匆用了午膳,她便命人拿出喬蓉的那幅畫,趁著天色還亮繡了起來。
她年少時是對女工幾乎一竅不通,也從來不肯認真坐在繡架旁,可如今都已經三年過去了,她早就改變了。
喬蓉真是天真愚鈍得緊,既然懷疑她是蘇知靄,還狠下心再度入了宮尋仇,又怎麼會覺得她不肯去學一學女工呢?
況且後來有了女兒,那時又和陸庭還住在鄉裡,陸家是名門世家不假,可陸庭是旁支,他的家中並不非常富裕,家裡統共才那麼幾個人,人手不夠用,蘇知靄也會幫著做一些活計,特別是女兒的衣物,幾乎都是出自她一人之手,還有有時也會給陸庭做些縫補,三年的時間足夠她熟能生巧,再加上有心刻意去學,自然能學到不少。
雖然遠遠比不上那些手藝靈巧的,但就算是拿出來的東西平平無奇,也可應付喬蓉了。
畢竟喬蓉並不想看她繡的有多巧奪天工,只是找個藉口驗證她是不是那個厭惡女工的蘇知靄。
蘇知靄不求精美,一下午過去已然繡完了一叢蘭草,看著倒也挺像個樣子,至少她自己很滿意,比以前看不出繡了什麼要不知好到哪裡去。
宮人上前來掌燈,蘇知靄停下手上的活計,看著火苗竄起來,對宮人道:“我這幾日恐怕都要連夜趕皇後娘娘的繡活,你去多領一些蠟燭過來,夜裡用得著。”
宮人應是,複又下去,蘇知靄凝神想了一會兒,重新拾起手邊的針線繡了起來。
如此兩三日過去,蘇知靄一直忙著自己的事,無暇他顧,連一直沒有再來蘭林殿的霍玄琚也不再去請了。
這日異常酷熱,白日裡一絲風都沒有,連樹葉都紋絲不動,像是把人放在爐子裡烤,到了夜裡沒了烈日的灼燒,倒是稍微涼快一些,可暑氣還是很難消散,到處盤桓不去。
蘇知靄正繡著一隻黃鸝,簡單的花花草草她勉強還能行,可到底是功底不夠,遇到這些難繡的活物,她便有些吃力了,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鳥繡成了形,然後繼續一針一線繡著羽翼上的絨毛。
殿內擺放著的冰已經有一半都化作了水,偶爾發出碎冰掉落在水面上的輕響,宮人見蘇知靄這裡無事,裡頭又悶,自躲去涼快的地方吹風了,只剩幾個人在殿外守著,一個個也萎靡不振地打著哈欠。
蘇知靄也不管他們,其實她心裡明鏡兒似的,他們是欺負她鄉野村婦不懂宮裡規矩,又看出來她好脾氣,不會去苛責他們甚至不大指使人,所以便愈發怠慢,僅留幾個人看著她便夠了。
蘇知靄自有打算,也不去說他們,任由他們去了。
夜色越發深沉起來,只剩外面震天的蟬鳴,攪得人腦子直嗡嗡作響。
蘇知靄伸了伸僵直的腰,眼睛痠痛難忍,只好自己用帕子浸了涼透的茶水,輕輕在眼眶旁擦拭。
那天拿過來的蠟燭都是最次的下品,看著是好的,但只要一點起來煙霧便嗆人得很,燃燒到最後竟還有黑煙,做繡活本就耗費眼力,再加上這次品蠟燭,蘇知靄的眼睛一到夜裡就被燻得難受。
不知何處有一陣風刮過,正好撲面將煙霧吹到蘇知靄的臉上,蘇知靄徹底受不住,捂著那塊浸了茶水的帕子咳了起來。
她咳得差點接不上氣,這蠟燭聞久了哪裡都不舒服,一咳起來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等漸漸緩過來,蘇知靄才發覺自己背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人,她沒有轉過身去,只是看見背影投到了自己身邊。
她一眼就認出是誰,還未去看他,那人就已經走上前來,在她的繡架前停住。
“陛下。”蘇知靄輕輕喚了一聲。
霍玄琚淡淡應了,似乎不甚在意,卻只將目光放到她繡架上的繡品。
於是蘇知靄又道:“陛下來了,怎麼都不讓他們通傳一聲呢,妾也好準備接駕。”
“不用,朕想到便過來了。”霍玄琚這才在她旁邊坐下,又問,“這裡怎麼那麼暗?”
蘇知靄的手又繼續往繡架上穿梭,一面回答道:“許是妾太過入神,忘了剪蠟燭了。”
“他們呢?”霍玄琚問。
蘇知靄知道他問的是那些宮人,卻不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
她當然對宮人的敷衍心知肚明,或者說根本不是敷衍,而是有意為之,從她開始繡的那日起,殿內的燭臺便被悄悄撤去了兩枝,宮人也時常不來剪燭芯,更有甚者直到一支蠟燭燒完了都沒見他們抬一下手。
蘇知靄拿起銀剪子,起身去剪蠟燭。
因著天熱,她在自己寢宮內便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對襟草綠衫子,下配一條間色裙,昏黃燭光下身形被勾勒出來,落入霍玄琚眼中,搖曳生姿。
“你剪什麼?”霍玄琚左邊眉梢一挑,懶洋洋往後一靠,“這麼大的煙味,你難道聞不到?”
聽到他說話的聲音,蘇知靄舉著剪子,側身過來望著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霍玄琚朝她勾了勾手指,又重複一遍:“不用剪了,過來。”
蘇知靄只好聽從他的旨意,走到一半又覺不妥,趕緊把手上的小剪子放下,這才安心坐到霍玄琚旁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