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路2)
時光飛逝,宋聞薰搬去公主府那年,付清衣已經率軍幾度去了前線。
他們時常飛鴿傳書,宋聞薰照例小心謹慎,她改變了字型,寫給他的信中規中矩,極盡剋制,無非是說些王府裡宮廷裡的瑣事,偶爾會輕描淡寫地提一提皇後死了,姜丞相入宮,三公主病逝,太子身陷囹圄,進退維谷。
只在信的結尾,她會勾勒出宮門前的桂花枝,附上一句話:
“今日花開得甚好,只可惜你不在。”
付清衣的來信就詳細了很多,他的筆跡潦草狂放,一看就知道是戰場上忙裡抽閑匆匆寫就的,內容比宋聞薰的有趣許多。什麼邊疆的烤腸、大漠的狼煙、胡人狼狽逃竄的姿態……恨不得把所有好玩兒的都告訴她,信中還會抱怨兩句老元帥的嚴苛,形容那位老元帥的臉像塊核桃,一看見胡人便皺起來,加把火炒一下就能入口。北疆的燒刀子酒賣相不好,但一口灌下去又辣又香,待平定叛亂,就帶她一起來嘗嘗。他最近新得了一把小匕首,平日裡可以收縮排去隨身攜帶,很適合她……
他偶爾也會嚴肅一次,叮囑她千萬別摻和政事,當個閑散公主,時局不穩別被牽連。
宋聞薰每次看他的來信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那信中的內容在心裡翻江倒海地過了幾遍後,又被她用燭火點著,暗藏著的情愫被火舌吞沒,化成細小的灰燼。
她給他的信中沒有提到,其實這不穩的時局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從來不想當什麼閑散公主,她想坐上那把象徵著權力與地位的椅子,不用受欺辱,她還想光明正大地牽著他的手走在禦花園裡,向全天下宣誓他是自己的。
這幾年,太子與五皇子爭權,她這個不受寵的公主早被人遺忘到了九霄雲外,反倒適合培養勢力。宋聞薰慢慢有了親信,發展出暗衛,花心思結交了太醫慕行止,藉著五皇子的名義毒殺了宋景秀,引得皇後與太子大怒,不多時,五皇子被流放千裡。
宋景秀下葬那日,宋聞薰一身縞素,將一隻白菊花放在她這位作威作福了半輩子的姐姐墓前,垂眸,素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轉瞬即逝的一點笑意,像是波瀾不驚的水面上一閃而過的光。
更遠處,皇後被人扶著,在女兒棺木前哭得肝腸寸斷,太子低著頭,默默不語。
宋聞薰靜靜地看著他們,太子若有所覺地抬頭,對上了宋聞薰的眼睛。
那雙令他討厭的漆黑眼睛。
五皇子雖被流放,但畢竟還有一些勢力,他懷著對皇後與太子的滿腔仇恨,一心複仇。宋聞薰派人主動尋上了他。
沒有人會提防這個不聲不響的公主,五皇子把自己的殘餘勢力交給宋聞薰,命她在京城聽自己調配,宋聞薰笑盈盈地答應下來。
她下一個目標是姜丞相,她母親德妃的弟弟,皇後攥在手中的一枚棋子。
大年初一,德妃進府看望她,給她帶了熱騰騰的飯菜。那位終年滿面愁苦的妃子抱著她,一聲聲地抽噎,嘶啞著喉嚨,一句一句地念叨。
孩子,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啊。
德妃無意中知道了她做出的這些事情,在母家和她之間,選擇了母家,與太子結盟。
她以為母親愛她,因此從未提防過她的母親。
太子循著德妃留下的線索終於發現端倪,刺客在深夜闖進府中欲殺她,雪落滿肩,刀光乍洩,她盯著德妃,冷淡地笑了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卸下偽裝,露出鋒利的獠牙。豢養的四百隱衛傾巢出動,殺意滔天。
德妃與刺客的屍骨被一同埋在雪地裡,鼻尖凝繞著未散的血腥氣,她的淚從臉頰滑落,看著趕到的陛下,她“撲通”跪了下來,以頭愴地,哽咽不止:
“陛下,有人要害我們母子……”
德妃的死成了一把刀,陛下大怒,姜丞相遭受打擊,閉門不出,她乘機將德妃的死栽贓成工部尚書所為,砍斷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她穿著白色單衣,頂風冒雪去看望姜丞相,彷彿是真心實意地難過:“舅舅,母親死了,我只剩下你了。”
姜丞相青紫的唇哆嗦著,慢慢抬起頭,艱難地看著她:“薰兒,從前我效忠皇後,事事不敢忤逆她,他們居然……居然還不肯放過我們!你是姐姐唯一的子嗣,你小的時候,姐姐就一直擔心你,她想讓你平安地活著,可……可總是辦不到。”
宋聞薰的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
姜丞相深深撥出一口氣,臉上的溝壑更深了,他道:“薰兒,你還有舅舅,舅舅會讓你平安活著。”
走出丞相府時,暗紅色的琉璃瓦被積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宋聞薰停下腳步,仰頭看著落下的雪,想,冬天太冷了,幸好他待在北疆,不必沾染長安的風雪。
不知他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像德妃一樣問她,你怎麼變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