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再大也是國家的,”他不服氣地與村支書辯理:“可這糧食是我們自己的。沒了糧食,食堂裡用什麼做飯?一百多號人吃什麼?”
可村支書的理由更充足:“我們大鍊鋼鐵,就是為國家多做貢獻。只有國家有了,集體才有;集體有了,你小隊的鍋裡才有米下鍋。
“大鍊鋼鐵是什麼,就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幸福生活。你們不要泡在福中不知福。再說了,整個鍊鋼場,就你們十一隊的人少,你們還來要。”
王貴蘭聞聽趕緊離開。他清楚村支書的毛病,只要講過道理以後,下面必定跟著一場大罵。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風越刮越冷,芝麻、黃豆、穀子、高粱,所有秋糧在秋風的猛烈搖動下,一個跟著一個裂開倉門,脫落到地上。
去鍊鋼鐵的人們,依然是吃了早飯去鋼場,晚上披著星星迴家轉,一天在鋼場吃兩頓飯。
人們來來去去地經過莊稼地邊,幾乎所有的人都是腳步匆匆,沒有人駐足,甚至沒有人掃一眼地裡待收割的莊稼。
如果踩上個倒在路邊的玉米穗兒,用腳踢踢,絕不撿起來:隊上有分工啊,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服指聽話就是好社員。
至於莊稼,全是公家的東西,是與他們無關滴。
王貴蘭卻急得團團轉。再怎麼說,這是隊裡一年的收成,不能就這樣糟蹋在地裡。
他找了在鍊鋼場抽著的吳楓溪。
吳楓溪的妻子這兩天總是打回一份飯去,說是吳楓溪在鋼場閃了腰,起不來炕,無法出來吃飯。
閃腰?
王貴蘭將信將疑,決心到他家去一趟。他只要能從鍊鋼場回來,說明手裡有病假條。他想看看能把這個懶人請出來收兩天莊稼不!
吳楓溪是十一隊上有名的懶人,而且他的懶還是有“歷史根源”的。
個人單幹的時候,他爹讓他去地裡鋤地。他在地頭上的大柳樹底下歇夠了,涼快透了,看看日頭上了西南,在地頭上挨壟鋤了幾鋤,扛著鋤頭回家了。
他爹路過地邊,看到地鋤的不少,很是高興。心想:這孩子小時候很懶,現在成家了,知道幹活了,一下午鋤這些地,不少。吃晚飯時表揚了他。
可過了幾天,地裡的草比苗高,他爹進地裡一看,才知道他光鋤了個地頭。氣得把他罵了一頓,秋後就把他分出去單過了。
心想:也許是在夥裡,不知道財米的金貴。讓他自己過過日子,發發愁,受受癟,也就知道鍋是鐵打的了。
第二年,有老夥里拉拽著,地倒是按時種上,但管理就是個人的事了。當他地裡的草比苗高的時候,覺得再不鋤不行了,讓媳婦給他烙了張白麵餅,吃飽喝足,扛著鋤頭下了地。
他到了地頭上,依然在大柳樹底下歇夠了,涼快透了,然後走到地裡,對著小苗兒說:
“你看你們活的多滋潤:青青菜給你們打著傘,我不拿鋤頭嚇唬你們,也不用糞臭著你們,怎麼就不往高里長呢?”
這話正好被一個過路的教書先生聽見了,揶揄他道:
“你不能這樣說,草和苗本來就是死對頭,誰強勢了誰就長的高。你得念‘草死苗活地發暄’,小苗兒就‘噌噌’地往高里長了。”
吳楓溪白了一眼教書先生,知道人家這是打趣他,沒有言語。但又實在不願動鋤,果然忍不住,在地頭上念起“草死苗活地發暄”來。
這年,他的地裡絕收,老父親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