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薩繆爾·格拉芙——現在是否還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祂呢?
在舊時代的精靈語當中,薩繆爾這個姓氏是狼之子的意思。
古老的精靈傳說當中,銀白的群狼奔行在三月的光輝之下,與居住在幽林之中的精靈們為友,以狼之子為姓的精靈,當如牧人牧羊一般的為其他的精靈提供保護。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新時代來臨的腳步,精靈們的古老魔法不行,引以為傲的箭矢也不行,在三月的光輝下奔行的狼群更不行。
森林當中的所有隱秘都在轟隆隆開過機器面前消失了,樹木喑啞,枝葉不再悄悄私語,石頭沉默,妖靈們不再會在上面漫談,就連溪流也失去了聲音,那靜謐的悄悄的飄在森林當中的薄霧,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銀白的狼群悄無聲息的追逐著舊日的幻影,消失在銀白的月光當中,狼之子們流落四方,再也沒有了曾經的驕傲。
而安瑟在那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格拉芙森林了。
他是作為奴隸離開森林的,當時的安瑟還是個孩子,精靈在人類社會當中很受歡迎,壽命短暫的人類看到那年幼的精靈臉上那種好像千古不易一般的英俊面容,很容易便會因為嫉妒和褻瀆神聖的慾望企圖佔有他們。
儘管人類知道擁有一個精靈如果被人發現會遭到如何殘酷的報復,甚至可能會變成一場大屠殺的由頭,但他們往往還是難以剋制那種慾望。
很少有精靈能從那樣的摧殘下面活下來,畢竟即便躲過了那些放縱墮落的迫害,也有很多年幼的精靈躲不開作為食材的命運——在舊時代的人類貴族當中,盛傳著吃下長生種就能分享他們長生的荒謬傳聞,而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人類遠比惡魔還要恐怖的多。
而安瑟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上一代的魔巢救了他,然後成為了他新的主人。
直到安瑟把上一代的魔巢吃乾淨為止,他們兩人都相依為命的在人類的世界當中流浪。
騎士,法師,地下城,巨龍,魔王,魔物攻城——
——這些事情,在安瑟那漫長漫長的壽命當中,原本早就已經被遺忘了。
無論是精靈也好,還是人類也罷,腦子裡能夠記憶住的東西都是有限的。
就算是肉體能夠得以長生,靈魂卻依舊會腐朽,對於無法適配永生的凡民而言,永生終將或早或晚的變成一種酷刑和折磨,就算是透過不斷的放棄記憶,也只能延緩而非阻止那酷刑的到來。
這是自我的凌遲,靈魂被困在了軀殼當中,一遍一遍的重複著精神意義上的自殺。
當然,在時間好像停滯的舊時代中,這樣的痛苦尚且能夠忍受,但在新時代到來之後,那日新月異進步著的一切,在魔網當中,如同洪流一般湧動著的,實時更新的資訊,都讓安瑟痛苦萬分。
所以,他這個本身便幾乎意味著歷史的永生者,才會在新時代成為一名考古專家。
只有在對古老時代的發掘當中,他才會有自己依舊存在的實感。
只有在那裡,他不用再作為一箇舊時代的幽靈,透過不斷的捨棄自己的記憶,才能在新時代的土地之上徘徊。
而他之所以接受那成功率渺茫的,和神的大腦融合在一起的任務,也是希望即便這樣大膽的僭越不會成功,他至少也能徹底安詳的死去。
但當他融入神的大腦的那一刻,所有困擾著他的痛苦消失了。
凡民們所有的苦痛,所有的記憶,在以星宿投射而來的神明面前,顯得何其渺小。
而折磨安瑟的所謂‘永生’,在以億年為單位的星球面前,又好像只是朝生夕死的蜉蝣。
所有的記憶都重新歸於了安瑟的身體,在無限被放寬的思維尺度面前,安瑟的思維被瞬間衝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