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暖意融融,蘇瑤給我裹上銀狐裘,又遞來手爐。
她指尖有常年練劍的薄繭,斟茶的動作卻極輕柔,茶香四溢中,她開口:“當年若非姑娘相救,我早死在天狼秘藏裡了。”
爐火噼啪作響,蘇瑤將茶遞給我,氤氳白汽模糊了她清麗的眉眼。
我沒有接她的茶,只是問蘇瑤:“你恨衣青羅嗎?”
她聲音輕柔:“恨過!當年在天狼秘藏中,滿洞的機關弩箭,林師兄為了護我,手臂被劃開三道血口,我恨不能那個傷在我的身上。還有最後我抱著同門的屍體時,我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可後來......”蘇瑤聲音漸低,將茶盞塞進我掌心,“你說,她對著鏡子束發時,會不會也想過做回尋常女子?”
窗外風雪呼嘯,彷彿又回到天狼秘藏崩塌那日。
我仍記得衣師姐最後長發散落的瞬間,葉回風紅著眼眶將她擁入懷中的畫面猶在眼前。她最後那句“痛快!”混著血沫,到底是說佈局成功,還是慶幸終於能做回女子?
我不由得喃喃自語:“天狼秘藏裡的每個財寶,都是用江湖人的貪心砌成的。”
“那雲二小姐覺得衣青羅悲哀嗎?”蘇瑤突然問。
爐火噼啪作響,火星濺在空氣中發出輕微的“滋”聲。我想起衣青羅最愛的那把摺扇,上面雁音書的大作:“富貴不知樂業,古今紈絝無雙。”
至於悲哀與否,或許當她在葉回風懷裡笑出來時,心裡想的是終於能以“衣青羅”之名赴死,而不是江湖人口中前朝餘孽。
“她不悲哀。”我一口將茶飲盡,“衣青羅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車外忽然傳來馬蹄聲,林羽不知何時策馬並行,正隔著車窗與蘇瑤對視,日光映著兩人發間一模一樣的青玉色,恍若連理枝上並蒂的花。
“在聊什麼?”林羽問蘇瑤。
蘇瑤與我相視一笑,異口同聲:“故人往事。”
隊伍行至雪山腳下時,暮色已染藍天際。蘇瑤忽然指著遠處冰川裂縫,眼裡泛起興奮的光:“快看!那是天山派的星墜崖,若在崖頂擺酒......”
她忽然意識到說錯話,吐了吐舌頭看向林羽。少年掌門正望著漫天星鬥出神,耳尖卻微微發紅,分明是想起了蘇瑤去年在崖頂替他擺酒的事。
雪山腳下的天山派隱在銀輝與白霧之間,雪松成行立在石階兩側,枝頭積雪被山風拂落,撲簌簌砸在青石板上。
兩扇雪松木門半掩,雪松木門嵌著拳頭大的冰蠶玉雕,門環輕叩便有細碎冰花簌簌墜落,在石階上濺起細小的虹光。
晨霧未散時,女弟子們踩著鹿皮靴在雪地上晾曬衣服,銀鈴般的笑聲驚起幾只雪鷂,翅膀掠過掛滿冰稜的屋簷,將日光割裂成萬點光影。
繞過三重拱門,每重簷角都掛著冰淩,落下時與地面青磚相撞發出清越聲響,混著遠處冰川融水的潺潺聲,像是雪山在低吟。
天山派的冰牆上嵌滿夜明珠,光映著牆下墨綠的雪參葉,中間臥著未化的積雪,幾株開著淡紫花的冰蟬草從石縫裡探出頭,花瓣上凝著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暈。
暖閣外的長廊下,幾位天山派弟子正坐在羊毛氈上,再往深處走,可見火塘升騰的青煙裡,年長的天山派長老正揹著藥簍穿過月洞門,簍中雪蓮的清香混著松木焦香,在雪地裡漫開一片溫暖的霧。
暮色降臨時,雪山被染成黑色,那位長老的衣袂間,不知何時落了只白色蝴蝶。山腳下的溪流裹著碎冰向前奔湧,月光碎在水面上,像撒了滿河的碎鑽。
細雪飄落,一位弟子抱著陶罐從後廚出來,罐口飄出的酥油茶香氣裡,混著隱約的龍井味。她走過長廊時,驚起幾只停在冰牆上的藍雀,撲稜著翅膀掠過雪地,在身後留下一串小巧的足印。
這雪山腳下的江湖一隅,終是在嚴寒與溫情的交織裡,釀出了獨屬於自己的春秋。
子夜時分,雪忽然停了。我站在觀景臺俯瞰,天山派的建築群宛如嵌入雪山的明珠,暖閣的燈火星星點點,倒映在山腳下的鏡湖裡。
湖面結著薄冰,卻有幾尾紅鱗魚破冰而出,濺起的水花瞬間凍成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
遠處傳來悠長的牛角號聲,那是守夜弟子在換崗。雪山腳下的夜,冷冽而溫柔,每一粒雪都藏著江湖的故事,每一盞燈火都守著歲月的秘密。
夜宿天山派時,我在走廊撞見沐清淺與林羽密談。前者負手而立,後者垂首聆聽,月光將兩人影子疊成修長的劍形。
“蘇瑤姑娘性子直爽,天山派的冰蠶......”沐清淺的聲音輕得像風,卻讓林羽猛地抬頭,眼裡閃過驚詫與瞭然。
沐清淺語氣尋常,卻讓我想起他書房裡的江湖輿圖。在那張圖上,青城與天山的位置被硃砂連成一線,宛如一柄橫在地圖咽喉的利劍。
而我們,不過是執劍的人。
當晨霧再次漫過冰峰時,新的日頭會從雪線上升起,將昨天留下的痕跡曬成通往明天的路。
小劇場:
阿洛:雪山之巔的美景,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