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葡萄酒熟恣行樂,紅豔青旗朱粉樓。
第六十章
晨光初照,鄯善國的長街便活了過來,集市比想象中繁華。
黃土夯實的街道被千萬雙腳磨得發亮,兩側泥坯房屋的拱門下,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將石砌的城牆映成暖色。
駝鈴聲由遠及近,戴著羊毛氈帽的牧民趕著羊群從城外歸來,披著彩毯的商隊慢悠悠穿過街道,駱駝脖頸間的銅鈴隨著步伐叮當作響,背上滿載著波斯的琉璃,天竺的香料和中原的絲綢。
街角蹲著賣烤饢的老漢,饢坑裡炭火正紅,騰起嫋嫋白煙,面餅貼在滾燙的爐壁上,不多時便鼓起焦黃的泡,濃鬱的麥香混著焦香的芝麻氣息飄出老遠,引得路人紛紛駐足。
隔壁的瓜果攤上,頭戴豔麗頭巾的婦人支起攤位,陶罐裡盛滿新鮮的羊奶與酸奶,無花果堆成小山,熟透的裂口處滲出蜜糖般的汁液,引得蜂蠅嗡嗡盤旋。
幾個孩童追逐著滾落在地的棗子,笑聲清脆如銀鈴。身著長袍的本地商人坐在遮陽傘下,展示著精美的羊毛毯,鑲嵌寶石的銀器,他們用金幣撥弄著算盤,與異域來客討價還價,鄯善語,龜茲語與中原官話交織成獨特的韻律。
美麗的少女們三三兩兩走過,紗麗在晚風中翻飛,發間銀飾叮鈴相撞。她們在賣香粉的攤前駐足,撚起一撮番紅花染過的胭脂,互相點在對方眉心,笑鬧聲驚起簷下鳥雀。
街頭樂師撥動都塔爾琴絃,彈起熱瓦普,曲調歡快如溪水跳躍,引得幾個戴鈴鐺腳環的舞娘即興旋身,裙裾飛揚如綻放的花朵,鄯善國的街道,在歌舞與歡笑中沉醉。
穿堂風掠過街角,帶來遠處葡萄園的清甜氣息。河岸邊,老人們圍坐在一起,用胡楊木棋盤下著雙陸棋,手邊放著銅制的水煙壺,時不時吐出嫋嫋煙霧,在陽光下繪出朦朧的紋路。
忽有一隊王宮侍衛騎馬經過,皮甲在燈火下泛光,行人紛紛避讓,待馬蹄聲遠去,市聲又沸,彷彿石子投入湖面,漣漪過後,湖水依舊。
清風拂過,帶來遠處清真寺的誦經聲。晨光與煙火氣交融,給整條長街蒙上一層朦朧的紗。
香料氣息混著烤饢的焦香,我捧著碗冰鎮葡萄釀,沐清淺停在一間飾品攤前,修長手指挑起串著紅寶石的瓔珞,忽然用流利的鄯善語與攤主交談。
他眉眼含笑,語調輕快,聲線低沉,尾音帶著當地特有的婉轉,完全不見往日的矜貴模樣。我驚訝地看向他,原以為他只會些簡單的商貿用語,卻不想這般地道。
攤主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叔,生意做得精明,目光掃過我身上的紅裙,忽然咧嘴大笑,說了句什麼,惹得周圍人跟著鬨笑。
原本還在據理力爭價格的沐清淺,此刻竟完全沒了計較的意思。他笑意更盛,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他轉頭看向我,眼神溫柔得能溺死人,又回頭對攤主道:“除了那串紅寶石的,全部包起來吧。”
攤主喜滋滋地將包好,又不住用鄯善語誇贊:“您的夫人如此美貌,難怪您這般疼惜!”
我尚未反應過來,沐清淺已經利落地掏出金幣,將那串紅寶石瓔珞戴到我脖子上。
大叔樂呵呵地又抓了把葡萄幹塞給我們。微風不經意捲起我耳畔的琉璃耳墜,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揮金如土的模樣,小聲問:“你怎麼突然大方起來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他眼光不錯。”他的聲音裡藏著不易察覺的雀躍。
我摸著脖子上的瓔珞,望著沐清淺突然變得闊綽的背影,滿心滿眼的疑問號。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中原話在身後響起:“兩位可是從中原人?”
我與沐清淺同時轉身,只見十七八歲的少年立在不遠處,眼睛亮的驚人,蜜色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乍一看普通的衣袍上繡著暗紋,腰間綴著一把精緻的彎刀。
他身旁站著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輕紗覆面,只露出一雙小鹿般靈動的雙眸,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沐清淺不著痕跡地側身,將我護在身後,溫聲道:“正是。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少年爽朗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方才見二位形貌談吐都與中原相似,忍不住一問。我叫阿力普,這是舍妹阿依娜。我看你們的氣度不像尋常商旅。”
阿依娜忽然拽了拽兄長衣袖,用鄯善語飛快說了什麼,面紗下傳來細軟的聲音。少年大笑:“中原遙遠神秘,我們忍不住好奇,一時冒昧,還請莫怪。”
“沒事,我們確實做些絲綢生意。”沐清淺面不改色地胡謅,順手攬住我的腰,“帶夫人出來見見世面。”
阿依娜突然湊近我,面紗下傳來甜甜的香氣:“姐姐真好看。”
我被她的天真可愛逗笑,交談間,阿依娜不時偷瞄我頭頂喜上眉梢的發簪,眼神裡藏不住的喜愛。我笑著取下,遞到她面前:“喜歡便送你。”
阿依娜慌忙擺手,阿力普卻一把接過,塞到妹妹手中:“多謝這位夫人!夫人真大方。”
“生意人嘛。”沐清淺微笑,“就當結個善緣。”
暮色漫過鄯善國的飛簷時,沐清淺與阿力普仍在熱絡交談,兩人並肩而立,前者溫潤如玉,後者開朗大氣,倒像是相識已久的好友。
臨走前,阿力普重重拍了拍沐清淺的肩膀,約定改日再見面。回客棧的路上,沐清淺唇角始終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腳步輕快得像是得了什麼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