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唯一留下的是死亡,但在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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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宮裡也比平日熱鬧了,養心殿就如同被時間凝固的地方,為了讓剛剛退燒的七殿下有個安靜的養病環境晉成帝特意吩咐了不能打擾,來去的宮女們都刻意放輕了腳步,以免驚擾了裡頭正當榮寵的七皇子,太醫為邵華池診脈,在碧青、吉可等人緊張的目光下點了點頭,眾人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從鬼門關裡回來了。
早就有小太監去為晉成帝報告這喜訊,祈禱這宮中的氣氛能夠撥開雲霧見明月,殿門被開啟,爆竹與歡呼夾雜著斷斷續續的人聲偶爾鑽入耳中,邵華池勉強撕開了一道縫,頭頂上方的明黃色窗幔被屋外的光亮照得通透,有些目眩,昏昏沉沉地又閉上了眼,粘溼的汗液附著在身上,帶著沉重的身體陷入黑甜的夢境……
……
邵華池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黑暗的地方,靜靜的,沒有聲音、氣息、光線,他沒有慌亂,緩緩坐下,凝然不動,他成了靈魂狀態。也許在看到那具焦黑屍體後,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讓他再有激烈的心緒起伏,他就像一座風剝霜洗的孤城,失去了那人後,成了空城,在漫漫歲月中沉寂。
靈魂狀態的人,就好像一隻泡泡,很輕,什麼感情都體會不到,所以他是死了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亮光,他站起朝著那方向走了過去,就好像在接受某種召喚,漸漸地,視線中的黑暗被完全陌生的場景代替。
也許是在黑暗中待了時間太長,他漸漸不記得很多事,腦子遲鈍了許多。
這是哪裡,我、我是誰?
他怔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除了記得自己叫邵華池,其他的只要妄圖想起來就會產生劇痛,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在漸漸消退,什麼都不記得了。
腦中唯有一個人的殘影始終不散,不想忘,唯有這個他不能忘,但越是想記起來那人是誰,記憶離開得越快……
眼前的畫面從模糊到清晰,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他飄在空中。
邵華池並不知道,這是在現代叫做療養院的地方。
眼前是一道通道,白色的燈光照在大理石地板上,顯得冰冷滲人。這陌生的建築風格在他心中引起驚濤駭浪,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地方,簡單又幹淨,只是沒有人的氣息。
他依舊是魂魄的狀態,面前是一對穿著白大褂的男女向前走路,男人略高,偏瘦,一手夾著一份資料,戴著黑框眼鏡,眼底泛著一絲憐憫,注視著走廊深處的那個房間。
而男人身邊的女人,叫邵頤然,留學歸來。她面無表情,有些清冷傲慢,年輕的過分,看著二十左右,她就好像一隻沒有靈魂的精緻娃娃,她是跳級的天才,麻省理工的腦科學系的高材生,是這家療養院的外聘人員。頭髮乾淨利落地盤了起來,只有幾根細碎的髮絲掛在鬢角,帶著另類的性感,凹凸有致的身體被包裹在白袍裡,依舊掩不住風姿。
邵華池喊了幾聲,沒人回應。他又伸出了手,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的手穿透了對方的身體,他們看不到他?
也是,他給忘了,他莫名其妙到了這裡,又成了一個孤魂野鬼。
他停在了原地,卻發現有一道無形的力量讓他必須緊跟著面前的女人,亦步亦趨。
這對男女的對話還在繼續,男人邊翻著手上的資料,“這位患者目前情況比較複雜,是我們院裡重點觀察物件。傅辰,今年十八歲,育華高中的復讀生,他生活在一個收養他的家庭裡,他的妹妹就在上個月受到潑硫酸的傷害,全身百分之65灼傷,幾近毀容。沒多久,他就被養父母險些開車撞死,腦部受了重傷,肋骨斷了六根,送到醫院的時候一度休克。”
傅辰?
邵華池聽到這個名字,感到心臟處一陣抽搐,空白虛無的腦子怎麼都記不起對方是誰,但他不得不跟著這個女人,只能留下來聽著他們的對話,哪怕他有許多名詞完全沒聽懂。
“潑硫酸的人是他嗎?”邵頤然蹙了下眉頭,毀容,被撞?她覺得這資料前後矛盾。
“當然不是他,他其實也算是受害者,就是這個年紀女孩間爭風吃醋的衝動型犯罪,都想博取他的注意,最後釀成了慘案。”似乎想到了什麼,男人咳了聲,“他長得不錯,很受女學生歡迎。”
男人真不明白現在的孩子怎麼能那麼可怕,一言不合就做出這樣的事,這不是毀了人家姑娘一輩子嗎,最後那潑硫酸的女孩因為沒到成年的年紀,被家裡保釋了出來,還能繼續過下面的人生,難道年紀小就可以成為犯罪無往不利的理由?
男人嘆了一口氣,感覺和這個年齡層已經有了嚴重代溝。
“然後呢。”邵頤然問道。
“在他養傷出院後沒多久,他的養父母就死於非命,警察懷疑是他設計殺人。”
“就因為他有作案動機?”也未免太草率了。
“不僅如此,他智商很高。之所以復讀聽說是為了迎合最後一任養父母的要求陪妹妹唸書,自降一級。警方之所以懷疑他是犯人,因為他有能力抹去所有證據。他曾為第二任養父破過幾起案子,當時的養父是警備人員,讓他有了接觸罪犯的機會。另外傅辰涉獵犯罪心理學,也曾模擬過罪犯的種種行為,更瞭解警察的反偵察能力,而且在他養父母的死亡現場,還有目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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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擊者?”
“對,就是那位被毀容的妹妹。”
“……”也就是,證據確鑿,那就應該進牢獄等審判,而不是在療養院,“那為何出現在這裡?”
“據警方傳來的訊息,曾對他以前的鄰居做過調查,他真正的親人懷疑他精神可能有問題,曾把他關在精神院半年。”也就是有精神病史,這樣調查就陷入了僵局,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能拘留傅辰的情況下,只能先把他移交給了療養院檢視。
“他被收養了幾次?”邵頤然點頭,表示明白了,又問道。兩人快走到走廊底的那間屋子,門的材質用的是厚重的金屬,只有一個探視視窗可以看到裡面的人,當然屋子是被二十四小時監控的,裡面人一舉一動都能看得到。
“五次,我剛才也提過了,他長得不錯,來,你看……”男人邊說,邊開啟了那視窗,指著裡面的人給邵頤然看。長得好,又四肢健全,如果還加上品學兼優,就算性格孤僻一些在人家眼裡那也是無傷大雅的小毛病,那麼這樣的孤兒必然是受寄養家庭歡迎的。
微弱的燈光中,展現出來的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空蕩蕩的,一張木板床、一張椅子、一個蹲式馬桶,架子上還有些基本洗漱用具,就沒別的東西了。裡面的少年低著頭,坐姿相當標準,就是那種好學生的樣子,只是邵頤然從專業的角度來看,卻能發現這是一種障眼法,看起來非常端正,但實際上這個少年的姿勢能夠以最快的速度進行攻擊的,就如同一隻危險的獵豹,哪怕現在看上去那麼無害。
而且,她發現他相當感官敏銳,在視窗開啟的剎那,就已經調整好最適當的坐姿,他緩緩抬頭,平靜的視線與他們對視,沒有任何慌亂,似乎早就發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