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年間,西北皋州大旱,已有五月滴雨未至,饑饉薦臻。
火辣辣的太陽直曬在頭頂,熱浪翻滾而來,放眼望去大片被炙烤的灰黑色土地裂成了塊狀,面上土皮翻卷著。
傅辰走了好幾個時辰,腳下的水泡讓他不得不暫緩了步子。不遠處一農人馱著背蜷縮在地上,骨瘦嶙峋的身子好似一折就斷,紅褐色的肌膚猶如老樹皮,那雙像風乾了的細爪子正刨著地,企圖能找到些樹根充飢,血液和泥土混在一塊有些觸目驚心。
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傅辰已經生不出多餘的同情,他的情況並不比農人好多少,比起飢餓,缺乏的水分才是導致他生命力流失的主因。
不知被什麼絆了腿,他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脫力的他沒有再爬起來。
他像一條幹涸的魚大口喘著氣,絕望和疲憊將他的堅持和耐力一點點消磨,如果這時候能下一場雨該多好。
滴答、滴答。
液體滴在臉上的觸感,很真實,難道祈禱有效了?
他湧上了最真摯的感激,如果不是淚腺早已枯死分泌不出水分,他恨不得熱淚盈眶!
這個時候,沒有什麼比雨水更讓他欣喜若狂,這是老天爺最好的禮物!他艱難地撕開眼皮,入目的卻是一把釘耙,握著釘耙的人赫然是剛才那刨地的老人,並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了,那老人似在找下手位置,以期能一擊斃命。
而他以為的雨水,是老人瘦爪傷口流下的血。
老人額頭青筋浮現,劇烈抖動,那喉結突出滾動,在乾癟的脖子上尤為明顯,預示在他正等待著即將到口的食物。
電光火石間,傅辰便想到,食人!他就是老人眼中的食物!
飢餓所帶來的死亡陰影,讓最後那點人性搖搖欲墜。
他迅速踹開那釘耙,在生命的威脅下他壓榨出體內最後的力氣,向旁邊一滾躲開那致命一擊,站起來就拔足狂奔,連頭都沒回過。
一路眼皮直跳,心臟像是要爆炸一樣,喉嚨越發火燒火燎得疼,但他不敢停下。
也算他運氣不錯,路上碰到了蒿草堆,上輩子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植物藥用價值很高,主治瘧疾、中暑等,最重要的是,它可以食用,他也顧不得形象吃了好幾把,終於緩減了乾渴,把剩下全部摘下放進衣兜裡,準備給家中兄弟姐妹。
等他回去的時候,卻見家門外的黃土地上一輛沒見過的牛車卷著塵土離開,牛車在貧瘠的皋州是稀罕物,車上坐的是他大姐,今年十六,長期營養不良讓她看上去像十一二,瘦得一陣風都能吹倒,她眼窩深陷,更襯得那雙眼睛大而無神,當看到弟弟傅辰追著牛車過來,她破開嗓子,像是漏風的音箱:“回去吧,小辰,別追了……咱……咱有飯吃了!”
傅辰臉上的血水混著泥土流了下來,上下排牙齒打著顫,睜著眼睛看大姐越行越遠。
這是大姐最後對他說的話,大姐被賣給聿州富縣肇溪村的一喪了妻的瘸子,聿州富饒且沒被旱情影響,本來算是好去處,但那瘸子已是知命之年,還有諸多惡習。胸中的鬱氣久久不散,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看到土屋一腳放的那一袋黍子眼睛發酸,這些糧食換了他姐姐一條命。
幾個月過去,大姐換來的那些糧食,還是被吃得差不多了,天還沒亮傅辰就已經起身,準備出去找能吃的。
卻隱約聽到門外母親的哽咽聲,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傳來。
“老二同意了……”
“……明日就要送他入宮……”
“再窮……也不能賣孩子啊!”
母親難過得像是要透不過氣,呼氣吸氣聲已然控制不住,一旁是父親的長吁短嘆。
“我代替二哥去吧。”傅辰聽到自己這麼說,他幾乎沒有猶豫地走到了父母面前,面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他緩緩跪倒在地上。
“老麼,你在說什麼!!你還小,不懂……以後你連男人都不是了……”終止了哭泣,母親趙氏難以置信地看著年僅八歲的傅辰。
“娘,我比二哥聰明,而且二哥年紀太大,他們未必要!”
“傻孩子,宮裡頭就是吃人的地方,我前幾年去鎮上還聽說老張家把三兒子賣進去,沒幾年就捲了席子扔到了城外亂葬崗,連屍骨都找不到……”父親眼眶也紅了,枯手捂著眼,說不下去,要有能力哪戶人家願意賣孩子,他們自個兒餓死也就罷了,卻不能害得幾個孩子一起。
本來就不捨得送孩子去宮裡當太監的趙氏,聞言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的將傅辰摟進孩子,“不去了,你和老二都不去,咱們再也不賣孩子了!咱把你大姐找回來,不嫁了!咱們一家人,什麼時候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