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鬼沒有眼淚。他只是埋在斗篷裡做悲慼的模樣出來。可是眼圈沒有紅,眼淚也沒有。他那麼肥大的一個身軀,家門口的歪脖子樹根本藏不住他。可是他還是固執的偏著身子,露著半隻眼睛,偷偷看。偷偷使勁的打量。伸長脖子的看。
那個破爛的矮房出來一個女人。
那女人穿的雖然是粗布衣裳,可是打扮的利索,身上也乾淨。她頭髮烏溜溜的,全部用一根木簪挽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一絲亂髮都沒有漏出來。她生的很齊整,骨架很大,大手大腳的,看著就是個會持家的女人。她端一個盆,挽著一個菜籃子,走到院子一邊的井口邊上,利落的打了半桶水,倒進盆裡,就那麼蹲在地上開始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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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看到不遠處歪脖子樹下的斗篷。
或者說,她無暇分心去看,她忙著一根一根仔細的洗菜,揀菜,三不五時,還要踩死剛剛從菜葉上擇出來的菜蟲,她踩的很隨意,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容小龍也在一旁看,他想起來之前看趙帛用菜蟲逗一個姑娘。那姑娘也是個江湖女兒家,一身紅衣,一把長劍,長髮飄逸,英氣勃勃,卻被趙帛用一隻菜蟲給嚇哭了。
若是趙帛依樣畫葫蘆地用菜蟲來逗眼前這個婦人,只怕會招來不屑的一撇。說不定還會被狠狠教育熟絡一頓。
這麼一想,容小龍更想帶趙帛來了。
賀蘭願也站在他旁邊,也在看女人洗菜。
看什麼看?能看出花來?這菜可真差勁,一會功夫,洗出來十幾只菜蟲.......看來今年蟲災有點憂心啊......賀蘭願打了個哈欠。
他說:“我看那翟天光的女人很能幹啊,翟天光死了這麼久,我以為會看到家貧如洗什麼的呢。結果看看人家,持家有道。”
賀蘭願沒有故意壓低聲音,前方樹後的斗篷,聽到這句話,略低了一低。
容小龍沒注意到,他只點點頭。
他心裡冒出一絲狐疑。
卻又不知道從何講起。
他對賀蘭願耳語:“.......我之所以同意讓他見一見,是看他可憐。”
賀蘭願對這句話不以為然:“這世上可憐人多了,我也可憐。”
容小龍沒理他:“翟天光說,他是一家子生計的來源,他女人的衣裳頭油,兒子的虎皮帽子,都是靠他。還說他死了,他兒子夜夜都哭......他兒子吵著要吃豬尾巴,他的妻子也捨不得買,.......就哭。我聽了實在是心疼。只是,如今回想,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你傻唄。”
賀蘭願像看傻子那樣看他,彷彿他剛剛津津有味吞了一大把的菜青蟲。
賀蘭願說:“我之前還問你,他已經是鬼,為何不能自己跑回家自己遠遠看一眼?別說遠遠看一眼,近身看自己老婆洗澡都沒事吧?可是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他出不了這一畝三分地。”
容小龍心裡咯噔一聲。
賀蘭願和他對視一眼:“既然出不了這一畝三分地,他去哪裡說什麼妻兒哭?還看到兒子要吃豬尾巴.......”
賀蘭願說:“他前後矛盾......也就是你傻,鬼說什麼就信什麼.......他這前後兩句話,總有一句是假的。或者說,兩句都是假的。”
容小龍眼下的表現,簡直就是個戲文裡不諳世事的傻白甜:“可是他為何要騙我呢?”
賀蘭願無奈到狂翻白眼:“為了慾望唄。別以為鬼就不貪。鬼也是人變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性多難移啊,變成鬼都改不了。不然怎麼會有窮鬼懶鬼饞鬼餓死鬼酒鬼的?你覺得真的是是說給人聽得?‘你這個人,活脫脫一個酒鬼!’這酒鬼,是不是鬼?為何是酒鬼?人生前嗜酒成性,活活醉死在酒裡,成了酒鬼。如果做了鬼就改過自新,他還能成酒鬼嗎?可見他活著是嗜酒的人,死了,就是嗜酒的鬼。”
賀蘭願朝不遠處的翟天光示意:“就那這個胖廚子來說,你看他死了都撒謊成性,謊話張口就來,可見他活的時候定然也不會是什麼好貨色。只怕也是個偷奸耍滑中飽私囊的。”
賀蘭願講:“如今想想,他愛聽人牆角,連你都說,他愛聽人十分,饒舌,當鬼都會打報告,做人的時候,只怕也是個長舌婦。——他有跟你說,他是怎麼死的?”
容小龍搖頭。
果然。賀蘭願冷笑:“就算是被人謀財害命,這又有什麼不能說的?鬼都會喊冤訴情呢。他故意不告訴你他的死因,只怕是死的難堪的很.......”
容小龍沉吟一下:“也不必如此武斷......”
賀蘭願看他一眼:“要不要打賭?看到時候,誰打誰的臉?”
賀蘭願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我見過的陰暗面可比你多。我告訴過你,我是窮孩子。窮生惡鬼,窮計,那些活著的窮人,比鬼還可怕。”
容小龍皺眉:“可是翟天光算不上是窮人吧?”
“他當然不算。”賀蘭願說,“你看他那副腦滿腸肥的樣子,只怕在陌家廚房的時候,撈了不少油水。江湖世家嘛,尤其是陌家,陌家又不缺錢,翟天臨真的撈又能撈多少?陌家根本不把那點小錢看在眼裡,可是那點在陌家眼裡不入眼的小錢,卻可以讓翟天光覺得自己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