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予是真的開始生氣,他說:“臨安!”
臨安不以為意,他繼續說:“小孩子真的是做什麼都可愛,學小狗也可愛,阿願小時候舌頭那麼一點點,吃粥飯,學小狗那樣舔,老吃的一臉都是糊糊,我就笑他,他什麼都不懂,也跟著我笑。”
賀蘭予說:“是我不好。”
臨安最怕他這樣說,每次賀蘭予用這樣自責的語氣說些什麼,他總是又怕又生氣,比對他無奈還要害怕,比對他生氣還要生氣。
他無端有一種賀蘭予對他放棄的恐慌感。
他極度厭惡和排斥這樣的感覺。
臨安抱緊賀蘭予,不許他離開:“娘說過的,我們才是一家人的!阿願和媚媚一樣,不過是小狗小貓罷了,那隻小狗叫阿願,這隻小狗也叫阿願,有什麼不對嗎?”
他眼淚又滾落出來,委屈的聲調又出來:“娘說,小狗小貓不過能活十幾年,阿願已經活了十八年了,他很快就要死的!我找一個新的小狗還叫阿願,阿願就能再陪我們十八年的!不好麼?”
他抬頭看他,神情哀求:“這個阿願也會很乖的,我讓他去做什麼他就去做什麼,你,你別討厭他。”
他還說:“這個阿願比以前的還好,他是咱們家裡長大的,乾淨,從前那個,是你路邊撿來別人不要的。這個阿願更好。”
賀蘭予簡直無奈,這次的無奈與之前不同,不是那種心腸柔軟的無奈,而是欲哭無淚,身心無力的無奈之感。
“臨安,不管哪一個阿願,他們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狗。你不能教他們像狗那樣吃飯,也不可以隨便給他們取名字。”
賀蘭予看臨安:“包括媚媚,你也不能把她當成貓。給她取貓的名字。”
賀蘭予摟一摟臨安:“我知道你小時候失火,想抱著媚媚一起走,它卻撓了你跑掉,可是它是畜牲,畜牲都是怕火的,它受驚了,不是故意的。”
臨安也摟緊賀蘭予,耳朵聽著賀蘭予的話,嘴上卻不應。
過了好一會他說:“娘說,你喜歡我的。你愛我的。”
賀蘭予讓他摟他。
臨安說:“我當時丟了媚媚,吵著要小狗,你給我送來阿願,我很開心。”
他又撅嘴:“可是我才玩了兩個月不到,你就把阿願抱走給了別人。”
賀蘭予臉色雪白。
他聽臨安繼續回憶:“我當時哭的要命,偷偷去找阿願,就是找不到,後來過了很久,我才又見到阿願,我高興要命,結果阿願看到我,卻狠狠推我,還咬我,咬我流了好多血。”
臨安推賀蘭予:“阿願可壞了。這個阿願才乖。”
賀蘭予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他最終嘆息:“我確實不該,我做錯了很多事——我不是個好父親,也做不得一個好丈夫。”
臨安聽到這話,生氣,一把推開賀蘭予。
他發怒,咆哮:“是是是!你不是!你丟掉娘,現在要丟掉我!你要去死!你跟著那個小和尚就是要去死的!我都知道!在我之前,你就要去死過好幾次,有了我你還是想死!你想丟掉我去死,我什麼都沒有,我就是一個人,一個人,空空如已!空空如也!”
臨安嗆到,咳嗽不止,咳到眼淚滾滾不絕,他不許賀蘭予走近,也不肯自己擦眼淚,就鬧,就哭,砸掉手邊一切能砸的東西,他拿起那個空碗盞,砸到遠處,那碗盞落到地板,碎成四分五裂,他猶嫌不足,繼續砸,砸枕頭,砸被子,再把雕花床頭的抽屜抽出來,連同裡面的金銀玉佩一同砸出去。
屋外僕人聽那裡頭動靜,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聲張,不敢動作。
好一陣子,那砸鬧聲音依舊不絕,賀蘭予面色陰沉走出。
看也不看跪下一地的僕人。
拂袖而去。
他獨自一人,去賀蘭願埋葬的地方。
這裡是賀蘭家家生子的埋骨之地。
賀蘭家死去一個家生子,便會掩埋黃土,無碑,只種一棵樹在上。讓屍體給予幼苗養分,幼苗成長,長成活的墓碑。
時間久遠,這一片的埋骨之地,已成蒙陰之地。
不必就在其中一棵老樹的洞中。
他在低聲唱偈子。
《洪鐘偈》
他十分熟悉,是慧箜小和尚經常唱的一首。慧箜有一把好嗓子,唱的很是好聽,輕柔緩慢,他也在別的佛會上聽過老和尚唱,一邊敲鐘悠遠地唱,都沒有慧箜小師父唱的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