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予繼續哄他,到吃飯的時候還在看他。
他偷偷問他:“小師父,還生氣嗎?”
慧箜認認真真說:“我沒生氣。”
賀蘭予雖然依然看他像在賭氣才這麼說的樣子。但是他下意識覺得,如果他在問下去,只怕慧箜就不是賭氣了,而是真的會生氣。
於是他就不問了。
可是慧箜怎麼會生氣呢?
出家人要戒貪戒嗔戒痴。
這是佛家的三不善根,都是煩惱。會影響輪迴。每一個出家人都銘記在心。
熟悉佛法的賀蘭予既然說他是高僧,怎麼又會認為他會在小小的嗔上犯戒呢?
真是自相矛盾。
出家人從不執著佛法之外的事情。這個疑問在慧箜腦中一閃而過,在沒有回來。
夜幕帶走了白日最後一絲日頭的溫度,山石涼了下來,山洞中越發感受得到冷意。山洞是最好的迴音壁,把外界的一切悄無聲息的響聲帶了進來。
有小動物躡手躡腳走過,有東西匍匐遠去,有草葉被風吹得窸窣,有什麼枯枝殘葉被一腳踩碎。
山洞裡燃著火,火光把他們二人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映地歪歪扭扭。賀蘭予靠近火堆,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也十分高大,對比靠做在角落的慧箜,慧箜的影子顯得有點可憐。
他們只有一卷鋪蓋。
賀蘭予把所有能蓋上的衣服鋪蓋都給了慧箜。
慧箜前幾天涉水的時候著了涼。尋了大夫看,好了大半,依然有一小半的虛弱,令他每每到了夜間都會發低熱。
賀蘭予把鋪蓋都給慧箜的時候告訴慧箜:“我不冷。”
他見慧箜不信,他又補充一句:“我也不怕熱。”
他把慧箜裹成了粽子,第一次和他聊起了往昔。
他說:“我不怕冷不怕熱,也不會生病。可是冬夏來臨,我的丫鬟還是會給我準備棉衣貂裘,到了夏天還是會用冰。其實我根本不冷,也不熱。可是我還挺喜歡的。”
他看慧箜一眼,笑:“因為這樣感覺自己像個人。”
慧箜說:“你確實是人。——你是暖的。”
他們同行三個月,又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初見的時候賀蘭予就是扯著他去高坡上看的煙火。賀蘭予確實是暖的,他會呼吸,心跳,有暖意,眼中水波流轉。
他二十四歲。
他永遠二十四歲。
賀蘭予說:“我死的時候發生很快,一下子心就不會跳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死了,等我醒來,我發現我死過了一次。”
他問慧箜:“小師父是不是聽不懂?”
他笑,火光映著他半邊的臉,他的神情很是開朗,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自己的故事。
“我生的是心弊。我奶母和我說,我生出來就哭不出來,嘴唇發紫,險些沒了命。我家算是權貴,尋了天下名醫與我診脈,除了仲景方之外,只說不可以大悲大喜。於是我父母便不讓我出世。後來我才知道,那醫者還與我父母說,我是活不過二十歲的。”
賀蘭予這樣說著往事,他不自覺伸手捂上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一般有這樣的孩子,是無法承繼家業的。再生一個次子太理所當然了。可是我父母偏就沒有。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活過了二十歲。”
“但是太無趣了。我父母為了讓我內心平靜,教我修經唸佛。我家中外戚來訪,連幼子都與我小心翼翼。索性他們脾氣很好,我脾氣更好。”
“到了我二十三歲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遠客。住下了不走。我偷偷看過,是個很美貌的姑娘。我當時還以為......”
賀蘭予的笑裡有些自嘲,他停頓了一會,撥了撥火堆,又丟進了兩個柴火,把火勢挑撥大了一點。
“我以為是我父母知道我可能命不久矣,要給家裡留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