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覺得涼了,女人纖細白皙的手環抱得更緊了些,視線重新挪回到天空中,輕聲道:“你真想知道?”
“嗯。”男人點點頭,手中那根菸也快抽完了。
“他呀,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清。也許,每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最終成為不可一世的王者,總要歷經風霜吧。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苦。”女人冰冷的眼神在那一瞬間溫柔起來,像蘆葦叢中漫天飛舞的花絮,也許只有在談到那個人時,她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吧,她捋了捋被晚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秀髮,輕柔道,“在二十四年前,他呱呱墜地來到人間,還沒來得及享受長輩們的溺愛,就經歷了一場慘烈浩劫。那天,他剛剛滿月,就被人抱著匆忙逃離了寧州,從此踏上了逃亡之路。可以說,他是在無數次暗殺中長大的。死亡,從來都離他很近。”
男人靜靜聽著,內心卻無法泰然處之,這種隨時面臨死亡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即便對於一個大人來說,都無疑是沉重苛刻得無法承受的,更不用說是發生在一個孱弱懵懂的嬰孩身上了。
他緊皺著雙眉,心裡揪成一團,聲音微抖道:“他滿月那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女人輕輕搖頭,眼眶悄悄溼潤,輕聲道:“我不知道,那會兒我還小,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只記得,那天夜裡死了很多人,整個寧州風聲鶴唳,到處都是一片人心惶惶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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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緊抿著嘴唇,指間的香菸快要燒到盡頭,想了想,又問道:“他知道這一切嗎?”
“應該不知道,我想沒人會跟他說,也沒人有膽量再敢提起那晚的事。”女人微微一嘆道。
男人彈掉了菸頭,忽然想到了什麼,瞳孔緊縮,驚顫問道:“那晚,是你抱著他逃出去的?”
女人輕輕點頭,精緻柔美的唇線微微上翹,像天上的一彎明月,眼神中透出了霞映澄塘般璀璨的喜悅,彷彿這是她一生中最為驕傲的一件事情,值得回味一輩子。她抬眸凝望著天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柔聲道:“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的額頭被一顆子彈擦破,滿臉都是猩紅的血,我渾身哆嗦得如驚弓之鳥,因為我怕死,我怕下一顆子彈就打進我的眉心。可小少爺他卻始終靜靜躺在我懷裡,不哭不鬧,也不害怕,兩隻小眼睛反而好奇地骨碌碌四處張望。見到我在看著他的時候,他還咯咯笑了起來,小手高興地不停揮舞著,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存在。我當時立即就平靜了下來,暗暗下定決心,即便我死了,也得讓小少爺活下來。”
也許是這場景太難以置信,男人一向穩如泰山的手竟有些顫抖,追問道:“那後來呢?”
“如你所見,吉人自有天相,小少爺福大命大,毫髮無損地逃脫了一批又一批殺手的圍追堵截。”女人回憶道。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收斂起日常的輕浮,喃喃道:“到了現在,我倒有些明白為什麼你一直對他這麼推崇了。一個嬰兒,在刀光劍影的生死關頭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即便他是不懂事覺得好玩才這樣子的,但也足以讓每個想殺他的人感到心寒了。”
女人笑了,笑得溫柔,但就在溫柔的笑容背後,卻露出了一道誰也不會發現的陰森殺氣,冷漠道:“想殺他?未免有點異想天開。那個人以為派的人愈多,就愈能取少爺的性命,簡直太天真了。估計他到死那天也想不到,竟然會有這麼多人為了救下小少爺的性命,義無反顧地將胸膛迎上黑洞洞的槍口。”
男人默默垂著頭,又點燃了一根菸,冥思很久,感興趣問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女人凝視著遠方的天空,哀嘆了聲,悽婉悲涼,心不甘情不願道:“一個誰也無法打敗的人。”
男人怔住,能讓這個女人說出這句帶著厚重絕望味道的話來,那個人的實力不知變態到了怎樣一個不可企及的境界。他沒有就這個問題再往下問,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想說的時候,你若敢多說一個字,你滿口的牙就只能在地上找了,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輕聲問道:“你頸部的這個傷疤,也是那夜留下的吧?”
女人的頸部就像一樽白玉美人,完美剔透,唯一的瑕疵,就是一個刀口般大小的傷疤。
她這次沒有多說什麼,只說了一個字,還是語氣詞:“嗯。”
不知什麼時候,她的手裡赫然多了一把小刀,形似柳葉,銀光爍爍。
她那隻雪嫩纖柔手腕輕微搖晃,清冷小刀在空中劃出無數道能蠱惑人心的軌跡。
沉默,始終是沉默。
顯然,這又是一個忌諱的問題。
男人只好再另立江山,不解問道:“既然對方派了這麼多殺手,你怎麼能逃出那天羅地網的?”
女人單薄的衣衾被輕輕吹皺,仿若仙女下凡的一剎那,嘴角微揚道:“就是因為殺手多,我們才能逃出生天,水渾了,才好摸魚。人總是有弱點的,人數多,固然意味著力量大,但同時意味著漏洞也多。那晚,寧州所有的醫院都聽不見嬰孩的丁點哭聲,因為全被我們當作傀儡給抱走了。”
男人頓時驚愕得合不攏嘴,過了很久,才愣聲道:“那得死多少孩子?”
女人泛起一個如毒蛇般的冷笑,藐視眾生,語氣異常堅定道:“為了少爺,全世界的人死光了,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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