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有許多次我可以直接與皇帝同歸於盡,但是我依舊選擇了這樣的鈍刀子剌人的方式暗殺皇帝,是因為我依舊有私心。
我不敢,不敢放棄現在富貴的生活,不敢引爆宮變,不敢讓小璟失去太子的位置。
可是從我知道商會中出席了“周聞竹”開始,我突然意識到,那些隱沒在無聲中二十多年的仇恨沒有隨著時間消逝,像是蛛網,不聲不響中已經織就了網羅天地的陷阱。
我見到了林停晚,他和阿越其實很像,但是這麼多年在宮中我都不曾注意過他,如果為自己狡辯的話便是我確實不知道阿越還逃亡多年育有一子。但實際上遲來的掩護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也見到了阿純。
她的眼睛尤其像我,那雙眸子看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當年欠下的債,是時候還上了。她穿著女人一輩子最隆重的喜服,可她的母親卻作為新郎的長輩落座。
時間太倉促了,我想問問她為何嫁給江承朗,你真的喜歡容樾王嗎?你真的能夠承受權勢平衡和深深的孤寂嗎?
江承朗是這些皇子中最像皇帝的。
小璟就像當年的南山王。
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讓我的兩個孩子都重蹈覆轍,再經輪回之苦。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進深淵。
婚宴後我將自己鎖在宮中,叫來小璟。
“小璟,你想做皇帝嗎?”
他愣了片刻,搖搖頭。這是預料中的答案,因為他曾經在無數次課業崩潰時、簡牘看不懂時抱怨自己根本不願意做皇帝。
我哭了,抱住他說:“母後對不起你,母後不該逼你。”
他有些慌神,忙問我怎麼了。
我說:“小璟,那以後不做皇帝了,你想做什麼?”
他認真思考後說:“我想去看看麥子長什麼樣。”
我笑了,“那好,母後準了,母後也和你皇兄說好了,他若稱王,不會為難你。但是去看之前,母後想讓你做一件事。”
——“你能將玥然藏在母後的棺材中悄悄運送出去嗎?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他看著我不說話,好半天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不起母後,要是我像皇兄一樣爭氣是不是你就不會這樣了?”
我說不是,這是我早早欠下的債,如今才還上,已經是上天的仁慈。
赴死之前我做了最後一件事,去偷偷約見了那個在大殿中自稱秦厘但是長的和我一模一樣的女人。我相信她確實是秦厘姐姐。
她說她恨我,這我知道,我害死了那麼多人,害的她顛沛流離多年,愛人被困宮中殘忍死去。我不敢說對不起,我只能以死謝罪。
藥效開始時我感到劇烈的疼痛,但是我們都沒有驚訝,我知道不過一炷香我就會離開這個人世,在最後一刻我還是很好奇,我問她:“為什麼要用烏術變成我的模樣?”
秦厘說:“這些年,我替你活著一遍。”
我替你殺死了周家所有欺負你的人,替你繼承了雨華錦,替你在宮牆外自由地活了一遍,盡管隨時面臨著危險脅迫。只是可惜,我最終也沒能找到阿純,只能收養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假裝我們一直在平靜快樂地生活。
我笑了,眼角流出熱淚,失去意識前,我記得自己說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阿姊,我又夢到江南了。”
一別二十八載,墟內萬事浮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