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熠朝無數次表明這條獨木橋是自己的命數,讓他不必自責。可是他縱然不自責,心也會難過。
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人幫幫他?
他的父親曾是保衛家國驍勇的將軍,他的大伯是涇關的縣丞,他的外祖父是安州的首富,他的母親為救人而死,如今他為了幫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竟也需要拿命去賭,走如此極端。
他那個時候自己也看不到!
林停晚只覺眼眶一酸,深深閉上了眼睛。
“你,還往前走嗎?林大人?”鬱又寧的聲音顯得如此不合時宜而又及時。
林停晚:“走,去看看井裡有什麼。”
“你去吧,我就不看了。你沒聽說過兩人不觀井嗎?我……我去個茅房,給我個火折。”
林停晚將火折放低,微弱的火光映出潺潺的井水,封閉的四面圍牆和漆黑的夜將井水鍍上暈染不開的黑。低頭俯視,彷彿有一雙眼睛透過烏黑的水面與之對視,有什麼東西即將躥出,試圖將人拉進,再拉進……
“啊!有鬼!”
“救命!啊!!!”
不遠處傳來鬱又寧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林停晚顧不上探究井水,朝著茅廁的方向奔去。也顧不得男女有別,林停晚闖進裡面,只見鬱又寧揮舞手中的短棍胡亂擺動,微光照耀下,才看到她口中的“鬼”被打暈在牆角一動不動。
林停晚伸手按住了手舞足蹈且大喊大叫的鬱又寧,“鬼被你嚇死了,女俠行行好吧。”
鬱又寧這才緊緊攥住林停晚的衣袖,探頭朝牆角看去,然後待她看清楚,便更加驚恐了。
牆角癱著的是簡直不是人!盡管能模模糊糊看出個人樣,但是隻有一半,因為他沒有腿,腿股處因為長期在地面上磨損著滑動而衣衫破爛。再往上是殘敗而隨意的衣服,好在臂膀手指還在。而臉上又是衣服怖人的景象。
“他……他沒有腿,也沒耳朵!”
林停晚走上前,用力張開此人的嘴,回道:“也沒有舌頭。”
他再次用力敲擊此人面頰,鬱又寧:“你做什麼?”
“弄醒他。”林停晚頭也不抬。
顯然此人相當能耐疼,在林停晚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擊打中,這半個人終於張開了眼睛。他艱難抬起眼皮,露出罕見的瑩綠色瞳孔。林停晚感到他的眼瞳明顯瑟縮了一下,眼睛瞪得極大,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後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那人便從喉嚨裡發出聲音,奈何沒有舌頭,只能“啊啊啊”胡亂地叫。林停晚疑惑不止,盡管只有半個身子,卻折騰得起勁,他只好將火折扔給鬱又寧,雙手製住此人。
這個半身人折騰的空擋,林停晚從他殘破的衣服和滿是汙泥的髒手上聞到了淡淡的藥味。
“他是不是想說些什麼?”鬱又寧終於平複了心神,問道。
林停晚控住半身人,厲聲道:“你想說什麼?我讀得懂唇語。”
顯然半身人還是個聾子,兩人一籌莫展地看著綠眼睛用僅有的完整的雙臂撲騰了近一盞茶的時間。而後他像是折騰累了,突然將手指伸進嘴裡,林停晚阻止不及,竟已經咬得鮮血淋漓。
半身人在林停晚胸口衣服上圈畫著什麼,夜色中看不真切,但是林停晚透過肢體的接觸感受到,這個畫是類似兩個拼起來的圓,其中一個圓中多了一點。
“他他他,你快甩開他!”鬱又寧擔心這個半身人不安好心要陷害林停晚,用手中的棍子將人挑開。
半身人被推搡著後退,突然風中傳來呼嘯的長鳴,尖利之聲穿破耳膜,貼著頭皮而來,林停晚只覺側臉顴骨處一陣寒涼,隨後是血肉綻開的火辣。
這火辣還沒有完全釋放,便被另一股巖漿般的熱血覆蓋。那個半身人被利劍刺穿胸膛,鮮血四濺,噴了林停晚一臉。
“有刺客!”
鬱又寧喊著追了出去,她手執一根長棍,一個前空翻來到刺客面前。這是個包裹嚴實的黑衣人,身材欣長,手中握著一把弩,背後揹著劍。
“什麼人半夜殺人?報上名來!”正如鬱又寧所說,她害怕玄幻的鬼怪,但是對於看得見摸得著的人,她膽子一下大了起來。
刺客似乎完全沒將鬱又寧看在眼裡,一個騰躍便要側身而去。鬱又寧在地上踢起一腳,將亂草叢中的枯枝敗葉全數揚去。刺客被激怒,直接將弩別在腰間,從身後拔出劍來,在空中上上下下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而後直直朝鬱又寧刺來。
鬱又寧扔出棍子相接,被對方的劍砍得稀碎,避之不及閉上了眼睛。而後刺客像是被什麼東西擲中,明顯停滯片刻。鬱又寧在地上滾了兩圈鑽出了刺客的劍。
遠處傳來釘釘的敲鑼聲。
“這位兄弟,你動靜有點大,已經驚動了宮中的侍衛。再不跑,就會被抓了。”林停晚護在鬱又寧身前。
刺客聽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喊叫聲,頓了幾息,轉身離開。
鬱又寧腿腳剛離地,便被林停晚按住:“剛才吃虧不夠?你打不過他。”
“行了,以後有你發揮的地方。有人來了,你先躲起來。”
遠處步履雜亂,燈火如流,林停晚映著光看了看自己滿手和半邊臉的血汙,無奈苦笑,這下該怎麼忽悠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