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回舟發動車子,平靜解釋:“遇到事情都當做面對手術,你需要做的是找準病灶,精確下刀,而不是任憑情緒支配。”
找準病灶?就像師祖找準茂茂爺奶懼怕的東西一樣嗎?
嗯,找得是挺準,解決了蘇煜很大一個麻煩。
嘴上不當回事,其實每次那兩人來鬧事,蘇煜都壓抑煩躁,很難調理。
——完全“被情緒支配”。
蘇煜被戳中弱點,不太服氣,又不得不服:“謝謝師祖替我解決他們。師祖厲害,這麼快就知道了快手抖音。”
“略知一二,只是唬人用。”
“略知一二就這麼厲害了,再多點兒還得了?”蘇煜語氣陰陽,“我從前真誤會您了,您其實一點兒也不古板,還精明得厲害。”
“精明是保護自己的手段。”陸回舟平靜說著,眉目間閃過抹淡淡波瀾。
在蘇煜眼裡,他的手段或許過於“精明”?
“師祖做了好事,何必隱姓埋名?要不是周從雲給我看影片,我還蒙在鼓裡。”蘇煜又說,這回倒是斂了兩分眼裡的桀驁不訓,多了分真心實意。
可惜他的嘴一向厲害,陸回舟判斷不出他口中的“好事”是正說還是反諷。
不過,蘇煜怎麼想,不是他該在意的事。關注他人評價,已經違背了陸回舟的處事準則。
陸回舟以強大的理性壓過雜念,引導話題回到正軌:“氣到砸鏡子,只是因為那個婆婆,還是因為茂茂?”
“……都有。”蘇煜說了一句,沉默半晌,“他們為什麼能對孩子那麼狠心?那小女孩兒,還有茂茂……他很乖。”
蘇煜攥緊安全帶。
“茂茂媽媽我也不能理解,賺錢就那麼重要嗎,她真的不知道孩子想念她、需要她?”
“她為什麼要讓他一直等?為什麼要撇下他一個人?如果她不出去打工,茂茂也許不會是這個結局!”
“蘇煜。”陸回舟一直沉默聽他講,這時卻開了口,“這不是醫生該說的話。”
“你無心一句,對一個母親可能近乎死刑。”
“我沒有當著她說。”蘇煜繃緊臉,“我連情緒都不能有嗎?像您一樣麻木不仁,把全世界當個手術臺就對了?”
……車廂中忽然安靜。
陸回舟保持沉默,握著方向盤,“麻木不仁”往前開車。
蘇煜,蘇煜緊緊閉上嘴,又張開,生硬吐出一句:“對不起。”
那些話他是想憋住的,他本來也沒跟任何一個人說過,鬼知道為什麼剛剛會說出來,也許是以為一起經歷過,師祖能明白。
明白個屁。以後再跟他說心裡話是狗。蘇煜扭開頭,隔著玻璃看向窗外。
馬路上,一個小男孩正和他媽媽牽手走在街上,車子駛近他們,經過他們,又離他們遠去。
“您說的對,”蘇煜盯著後視鏡裡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忽然又破罐子破摔開口,“她不該判死刑,我該。如果我再仔細一點,多叮囑他幾句,如果我主動回訪,茂茂,可能也沒事。”
陸回舟蹙眉,透過後視鏡看他一眼。
他貼著車窗,薄唇抿緊,臉色冷硬,眼圈卻有點紅。
“不舒服?”陸回舟看到他抓了下胸口。
“沒有,別看我。”蘇煜把臉扭向車窗,白團團的影子映在車玻璃上,搖晃顛簸,像縷倔強的煙火,在被四周的黑暗擠壓。
“沒有那麼多如果。”陸回舟斟酌了下,沉靜開口,“我們是人,不是神。人力有盡,不要把不必要的壓力背在自己身上。”
“我不是您這種人機,做不到時時刻刻理性思考。”蘇煜說了句,把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好讓自己舒服一點。
至於道理,他一點兒也不想聽。人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師祖理智成熟,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就像他不能理解師祖超然的冷靜,師祖大概也不會明白他的自責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