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在暗室,藏得隱蔽,“衛兵”們找不到,遂在家裡打砸洩憤。
陸起元出身一個江南小城沒落計程車紳家庭,雖不及妻子家族詩禮傳家數代,但也遠不夠“根正苗紅”。彼時他們這樣的人,各個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只盼自保。
陸起元至今以為,自己並不算大錯。
他被風暴魘住了,被打砸鎮住了,滿腦子“坦白從寬”,主動指出了那室藏書的位置。
他沒想到,一向柔弱的妻子竟會撲上去阻攔。
阻攔當然是徒勞,非但徒勞,隨書一同被帶走的,還有就地成為了“現行□□”的妻子。
六歲的陸回舟攔著要護他母親,轉眼就被“衛兵”甩到了五鬥櫥上。
當陸起元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從一片狼藉中拉他起來,捂住他的後腦勺要給他止血時,他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像個孩子。
“要講原則,破四舊。”不知怎麼,陸起元當時竟神色嚴肅,說出那一句話,好像他真心那樣相信。
那之後過了三個月,妻子被送回了家。她遍體鱗傷,不知當中哪一處使她神志不清,在家昏迷三天後,她去了。
陸起元原本已把這一切剮除了腦海。
就像這個社會也把那十年當做不存在。
那時他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心亦不由己,當然是不該算數的。
風暴結束後,他更了名字,他原名陸棲園,那是渾渾噩噩、滿腦子風花雪月的父親給他起的,他更名起元,從此兢兢業業,在工作崗位上忘我地拼搏,十幾年間為國家和民族的事業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那才是他。
那才是他!他緊緊抓著床欄,胸腔急劇起伏著:“叫,叫人,來!”
陸回舟按下了呼叫鈴。
一個白大褂急匆匆走進來:“姐夫?”
嘴裡叫著,進屋的田玉林看見陸回舟,剎了下腳,朝他點點頭,這才看向病床。
床上的陸起元臉已經漲得發紫。田玉林轉頭吩咐了跟進來的護士去備藥,自己則拿手去順陸起元的背:“姐夫,別急,慢慢來。”
陸起元推開他的手:“給我,藥!”
“姐夫,藥去取了。不過過猶不及,這藥用多了對您身體有害。您放平心態,一會兒就喘過來了。”
田玉林說著,看向陸回舟,低聲詢問:“這是怎麼了?”
“讓他、滾!”陸回舟沒做聲,倒是陸起元,憋悶中仍不忘發火。
“我晚些再來。”陸回舟平靜轉身。
“哐啷”一聲,卻是床頭小桌上的雜物,被陸起元不分輕重,統統掃下。
陸回舟腳步未停,開門出去,門外埋頭站著小護工,他跟對方說了句“受累”,快步離去。
到了走廊轉彎處,恰遇到了身後跟著秘書的院長吳朔。
“回舟來看你父親?”吳朔和善問,“我要下班了,也去問候一聲陸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