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劫後餘生
聾老太太講述她躲避日本人轟炸、在隧道里缺氧的經歷的時候,眼神空洞語氣平靜,彷彿自己只是一個裝在防空洞上的無聲的監控探頭,只負責回放,其他一切由觀眾自己去想。
“裡面的人往外湧,外面的人打不開門,氧氣越來越少,情緒越來越躁。我看到一個女孩倒了下去,就立馬被後面的人踩在了腳下,就像被黑色水快速淹沒,在也看不見身影,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後來,不知道門是怎麼被開啟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啟的,外面是黑的,防空洞裡面也是黑的。我被夾在人群中間,腳不著地,但一瞬間,我猛地吸到了空氣,新鮮的空氣,渾身上下都感覺到了舒暢和涼爽。我知道活命的機會來了。
不過,那一年,我都六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想扒開人群往外面跑,但根本做不到,我就努力蹬著也不知道是誰的腿誰的腳,我就往上爬。我當時想,要是不能往前,我就往上,往上至少有後面的人,把我往前推,而不至於被踩在腳底下。
我就記得,我那個貼身的小丫鬟,歲數不大,但是真的貼心,她咬著牙把我往上頂,我還聽到她喊了我一聲‘姨’,但說了什麼我一點都聽不到,這時候我們正在洞口,後面又突然湧來一股人群,我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防空洞裡那麼憋屈,都沒暈死過去,到了洞口,門也開啟了,也能呼吸到空氣了,怎麼一下子就被撞暈了。
人實在是太多啦,按理說,要是先出去的人能快點散開,給後面讓點地方,後面的人要是能在規矩點,別來回撕扯小谷,你見過嗎,那人就像是大海里的潮水,一股浪往前,後面的人一撕扯,又變成一股浪往後,後面的人要是再規矩一點,是不是大傢伙活命的機會就更多一點。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說不慶幸吧,也不可能,誰也不想,沒被敵人炸死,卻被自己人踩死了。
那天,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才醒過來,首先是手指疼,我以為自己是做夢呢,但那種疼又疼得很真實,我慢慢品悟到,是有人拽我的手指頭,準確地講,是拽我手指頭上的戒指。
那戒指我戴了不少年,早就長在手上了,拔不下來的,我就睜開眼,看見一個國軍,歪戴著帽子,正憋著勁拽我的戒指。
我抬起另外一隻手,推了他一下,嚇了他一大跳。不過他馬上又恢復了鎮定,罵了我一句,‘去你的,真他晦氣,這是個沒死的。’然後就理智氣壯地走了,竟然一點羞恥心和愧疚心都沒有。
我當時的心是麻木的,身體也是麻木的,就只能一點點喘著氣,一呼吸就渾身疼,我不知道是該罵那個國軍趁火打劫,還是謝他偷我戒指把我弄醒了。
我想,要是他不把我弄醒,我多數會被當做死屍堆在路邊。因為我當時轉過頭,看見路邊已經碼放了一堆堆地人。
就像城門口堆放的防禦工事一樣,人就像沙包一樣被堆在那,不知道死活。
我努力坐起來,身邊人來人往,大多是國軍,看來防空洞裡的人都已經出來了,國軍正在打掃戰場。
我想趕緊得找個地方坐著,坐著更像是活人。那時候也不知道害怕,沒有地方坐,我就靠在死人堆上。
我喊大太太,喊警衛員,喊我丫鬟的名字,一是我喊不出大聲音,二是,到處人聲嘈雜,估計他們也聽不到。
我想,警衛員一個大小夥子,估計還活著,大太太那樣,估計是活不成了。我就年阿彌陀佛,無論如何讓我的小丫鬟活著回來。
我身邊除了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什麼都有,眼鏡,菸袋,布兜子,筆,更多的是碎衣服,大人的小孩的,都有,大多數沒有血跡,有的甚至還很乾淨,但是都是碎的。
我靠眼神來找跟我一起來的那四個人,偶爾身邊有救護人員過的時候,我就抬抬手,顯示我還是個活人,不過沒人管我,這我倒不怪他們,死的人太多了,到處都是渾身黑紫的人,應該優先去救他們。
但是,我就恨啊,他們有的人看到我還活著,走過我身邊的時候,還故意從我腿上踩過去。你說說看,這幫人是不是畜生。
不過我什麼也做不了,我就那麼靠著死人坐著,想緩一緩力氣自己走。
小谷你想,六月份的重慶,多熱啊,我靠在死人堆上,後背冰涼。我後來還回頭看看這些人,我不敢看他們的眼,但他們的嘴都是一樣的,張著,有的嘴流出來的是白色的唾沫,有的流出來的是紅色的帶血絲的唾沫。
我漸漸看明白了,流什麼顏色,跟壓的時間長短有關係。
在那堆冰涼的屍體裡,我無意間碰到一個溫熱的胳膊,我開始有點不相信,再仔細摸摸,就是熱乎的,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身體和頭,他被埋在人堆裡,只露出一隻手和半截胳膊,我從手摸到胳膊,都是熱乎的。
甚至,我握著他手的時候,我好想還感覺到他手指頭動了動,摳了摳我的手掌。我就喊,‘這還有個活人呢,你們來幾個人幫忙啊。’
我喊了好多遍,沒有人理我,有很多人從我身邊走過,沒有一個人幫我。
我就自己去拽這隻手,你想,我哪有那個力氣,我真是盡力了,但是,最後也沒有結果。我找不到跟我一起來的那四個人,甚至我基本確定大太太必死無疑了,我都沒哭,我拽不出來那隻手的時候,我哭了。”
谷勝飛聽得很壓抑,但也不知道怎麼勸慰聾老太太,她今天選擇說這段故事肯定是有她的理由的。
他今天才發現,自己一直得意於自己是個後世穿越來的,腦子裡學過歷史知道世界的變化,就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切事物。
其實,自己連人性的淺都沒看透,更不要說深了。
他給聾老太太水杯裡續上熱水,老太太卻喝了一口酒。谷勝飛沒什麼可阻攔的,只任由聾老太太渾濁的眼睛裡淌下清澈的眼淚,清澈得如同這個新年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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