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少遊第一次來廣陵,自然沒有什麼目的,邀雨臺這個名字還是路上聽那船伕說的,此時這老人一說,他倒起了些興趣,這一路來一直有人將他往那個地方引,看起來也並非惡意,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於是他點點頭,這老人就道:“那你跟我來吧,有人等你很久了。”
“等我?”莊少遊有些驚訝。
不過老人已經自顧自往前走去,他連忙跟上,廣陵城街道並不是完全豎直的,像是沒有規劃好,彎彎曲曲的,大路還算明顯,小路就犬牙交錯,不熟的人只怕要在其中迷路。
老人帶著他繞了半天,最終來到一處石頭搭建的臺子,四周都是民居,這臺子顯得十分突兀,臺前確實有塊碑,碑下還雕了個烏龜馱著,另一邊有個木牌,寫著邀雨臺三個字。
這便是嵇康當年張琴邀雨的臺子了,石臺是行刑所用,莊少遊跳了上去,石板雖然光滑,但確實可以看見血跡,多年下來已經是黑色,他看著斑駁的地面,不由想起當年那個故事,在腦海中幻想著嵇康赴死的情形。
這時天下起了雨,老人顫顫巍巍來到臺上,對他說道:“你看。”
莊少遊抬頭看去,只見漫天雨絲如牛毛一般從天空落下,他這般看著,雨絲便像是一條條連在一起的絲線,恍惚間他覺得身後有人,那人面帶微笑彈這琴,雨絲雖然細密,卻不沾衣,他保持著自己的風骨,將那首廣陵散彈完。
圍觀的姑娘們淚珠比雨水還要大,但他覺得,這些人之所以哭,是因為喜歡他的皮相,真正喜歡他的人,應該很歡喜才是。
比如那邊閣樓上那個青衣少年,他在竹林裡見過幾次,記得姓孟來著,叫柯還是什麼來著。
隨後漫天雨絲一收,他端坐在臺上,膝上放著琴,就這般死去,血液滴落到琴上,彈出幾個長音。
莊少遊猛然驚醒,往身後看去,只見那位老人坐在地上,細碎光點從他身體中散出,他宛如一叢螢火蟲飛散,最終消散成一縷青煙般的魂魄。
“太倉山中有一處七賢竹林,你去那裡看看。”魂魄對他說著。
莊少遊覺得自己像是在夢遊,這位老人是一縷執念所化,從他進城起就帶著他往這邊來,如今又消散,到底是要做什麼?
他按著魂魄的指引,來到太倉山中,此處竹林是一個著名的古蹟,遊人很多,但他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那個在等自己的人。
那人也是一個少年,看起來與他差不多大,他招著手,喊道:“少遊。”像是與他很熟一般。
“你是誰?”莊少遊走到他身邊,問道。
少年道:“你跟我來就是了。”
少年帶著他在竹林中七拐八拐,這竹林看起來不是很大,按理說應該很快就走出去了才是,但是莊少遊走了半天,只覺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們應是已經離開那竹林,到了另一處。
最終少年帶著他來到一處破廟前,說道:“我姓孟,算起來,你應該是我表哥。”
莊少遊心說我可已經一千多歲了,就你這年紀,哪裡算是表弟?不過他還是與少年一道走進這破廟。
廟裡沒有供奉著什麼神仙,裡面空空蕩蕩,連個香案供桌都沒有。
孟姓少年道:“很久以前,我家祖先浩然與李太白交好,李太白飛昇前留下一首詩,傳與我們家,算來便要應在你的身上。”
莊少遊看了看廟牆,果然上面題著一首詩: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