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可嵐被她這清淡簡單的幾個字震得說不出話來,人群中,高大挺拔的男人單手抄兜,目光深晦如海,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不知是不是紀可嵐的錯覺,她竟從眼前的女孩淡到白開水一般的神色裡,看出了某種極端冷靜的難過。
明明她受得委屈都已經加倍還給了那幾個女生,可她看上去還是籠罩在某種的悵然裡,雖然安安靜靜不聲不響,卻似毒藥浸透骨血,讓紀可嵐想伸手拉她一把都找不到該從哪裡下手。
她忽然想,她把事情鬧這麼大,會不會也有幾分期待被那男人看見、重視,甚至逼那男人出面的意圖在?
很小孩子氣的做法,博關注,刷存在感。
但是——他沒有來。
最後紀可嵐還是放軟了聲音,“我不是來了嗎?”
她勸道:“你既然明白教務處對你和江教授的事耿耿於懷,就更該安分守己,少做這些出風頭的事情……”
“紀老師。”一道渾厚的嗓音打斷了她,紀可嵐臉色一白,餘光裡,王主任已經帶著一名老師和一名風紀委員趕了過來,目光沉沉地掠過她,“這次鬧事的幾名學生都不是紀老師班裡的,你在這做什麼?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段悠聽見王伍德的嗓音就覺得端腔作勢,眉梢掛著料峭寒意,“紀老師偶然路過,順便調節一下矛盾也有錯?難不成看到江教授第一時間趕過來攙和我的事您會比較滿意?”
紀可嵐拽著她的衣角,低斥:“段悠,你怎麼跟主任說話的?”
“不好意思。”段悠冷漠臉道歉,話是這麼說,那姿態卻半點看不出悔過,“我今天被潑了一盆水,心情不好,主任您來都來了,不妨說說這事兒怎麼解決吧。外語系那三個姑娘好像打定了主意您不會拿她們如何似的,我倒是有點好奇,她們哪來的自信。”
王伍德被她這一句綿裡藏針的話堵得啞口無言,這時候若是他想追究段悠用熱水噴了人家一身的事,就勢必要從源頭對方拿洗衣水潑在段悠頭上的事開始說起。
他有偏有倚地端著腔沉吟道:“事情的經過我都聽說了,確實是她們不小心把水潑在你身上在先,但我還聽說,她們已經給你道過歉了。”
紀可嵐暗道一聲不好,心知王主任是準備要為難段悠了。
她拍了拍林小曉的肩膀,低聲道:“去找喬教授。”
“站住!”
林小曉還沒走成,就被王主任一嗓子喝住了,他彷彿看穿了林小曉要去做什麼,又是出自誰的授意一樣,狠狠剜了紀可嵐一眼。
比起那邊的劍拔弩張,段悠身為當事人反倒輕輕懶懶地笑了出來。
一絲輕蔑表達得不明顯,但格外涼薄浸骨,“王主任這是怪我斤斤計較了?”
她笑意更深,不閃不避地看著對方,眉目如畫,黑色的長髮襯得她的臉蛋白皙滑膩,大概是因為色彩對比給視覺帶來的衝擊力過於強烈,所以有多嬌妍就有多冷豔。
“我用熱水淋她是我故意的,難道她們往我身上潑水就是無心的?”
段悠道:“每層樓都有洗衣房,每間宿舍裡都有衛生間。您覺得是她們腦子不好使,不知道把洗完衣服的水倒在盥洗池和馬桶裡,反而從窗戶潑到那條每天來來往往經過好多學生的路上;還是我腦子不好使,會信她們真的不知道洗衣水不能往外潑,真的是‘不小心’才灑我一身的?”
段悠面含笑意地說著犀利的話,攻擊力只會成倍往上翻。
她說的雖然是“我腦子不好使”,但是誰都聽得出來,如果王主任肯定了她第二種說法,那很明顯就是王主任腦子不好使。
這話一出來王主任臉都黑了,段悠的伶牙俐齒在整個系裡都是出了名的,他一時間想不到該怎麼反駁。
“您剛才還說……道歉的事是吧?”她朝後一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那個被她整的很慘的外語系女生。
女孩褐眸裡波光都彷彿隨著她的話音懶洋洋地盪漾,“那真是對不起啊,我也給你們道歉。”
王主任徹底惱了,冷冷瞪著她,又登上道德的制高點,“你上了十幾年學,讀了十幾年書,先賢哲人們教的是寬容大度還是冤冤相報?”
段悠笑了,“聽聽……您這臺詞怎麼又變了呢?一上來就找轍為她們開脫,傻子都看得出來成心找事的做法讓您這麼一說就變成不小心了。現在證實了她們是故意的,您又開始譴責我不寬容不大度了。反正錯的都是我,您要罰就罰吧,還非要做一副一碗水端平的樣子,我都替您累心。”
說完,又一聲涼涼的低笑從女孩的紅唇裡溢位來,“怪不得她們先找事還這麼有恃無恐敢把您叫來呢,原來是真篤定了,您不會把她們怎麼樣。”
人群裡漸漸響起了議論聲,很快像病毒似的蔓延開來。
王伍德到底要維護自己在學生眼中的形象,當機立斷做了個損失最小贏面最大的選擇——
各打五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