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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前途渺茫,出路何在?
正為難時,一陣陰風撲開門,瘸瘸拐拐進來個老先生。渾沌聞聲回頭,見是那死去多年的私塾先生。
既已死,怎地又在這荒山僻野露臉?
太蹊蹺!緊急中渾沌顧不得許多,連呼:“老師,老師,幫我一把!”
私塾先生瘸至桌前,捻著山羊鬍子俯身觀棋。陰氣沉重,壓得燈火矮小如豆。那白臂翹起食指,對準罩子燈一點,火苗倏地跳起,大放光明。老先生一驚,身子翻仰,模樣十分狼狽。
“哼哼。”帳內冷笑。
渾沌心中憤憤:這局棋,定要贏!一股熱血衝向腦門,陽剛之氣逼得黑髮霍霍豎起。
瘸子先生似乎知道對手不是常人,一招手,門外進來他的同伴,先入二人羽扇綸巾,氣宇軒昂,正是圍棋集大成者:飄飄然大師範西屏,妙手蓋天施襄夏。他們在當湖對弈十局,成為圍棋經典;施襄夏因心力耗盡,終局時嘔血而死。
再進來一位,乃是國手過百齡,他著的《官子譜》至今流傳。圍棋宗師劉仲甫扶著龍頭拐的驪山老母蹣跚而入。一千年前他們在驪山腳下大戰,只三十六著,勝負便知。
渾沌端坐桌前。
他再不猜測這些人如何來到人間,只把目光集中在那隻手上。潔白如玉的手,如此超然,如此絕對,一圈神聖的光環圍繞著它。它彷彿一直是人、鬼、神的主宰,一直是天地萬物的主宰。它是不可抗拒的,不可超越的。渾沌明白,他是在與無法戰勝的對手交戰。
他想贏,一定要贏!
大師們皆不言語,神情莊嚴肅穆。渾沌的穴位被一人一指按住,或風池或太陽,或大推或命門。霎時間靈氣盈盈,人類智慧集於渾沌一身。他覺得腦子清明,心中生出許多棋路,更有一種力量十倍百倍地在體內澎湃。他拿起黑子,毅然投下,然後昂起頭,目光灼灼,望著蚊帳裡不可知的對手。
棋盤上瀰漫著沉悶的氣氛。
人生的不幸,似乎凝聚在這條龍身上。
命運常常這樣冷酷地考驗人的負荷能力。
終於,渾沌到達了彼岸。他馬上返過身,衝擊白棋的薄弱處。蚊帳中人翹起食指,指尖閃耀五彩光輝。這是一種神秘的警告。渾沌定定地望著那手指,朦朧地感到許多自己從不知曉的東西。白子叭地落在下邊,威脅著剛剛逃脫厄運的黑龍。他必須止步。他必須放棄進攻,就地做活。但是,這樣活多麼難受啊!那是令人窒息的壓迫,你要活,就必須像狗一樣。渾沌抬起頭,那食指依然直豎,依然閃耀著五彩光輝。渾沌把頭昂得高高,夾起一枚黑子,狠狠地打入白陣!
這是鋼鐵楔子,剛剛追擊黑龍的白棋,被釘在將遭殲滅的恥辱柱上。下邊的白棋又跳一手,奪去黑龍的眼位,使它失去最後的生存希望。於是,好像兩位立在懸崖邊上的武士,各自抽出寒光閃閃的寶劍,開始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
這是多麼壯烈的決鬥啊!渾沌走每一步棋,都彷彿在叫喊:“我受夠了!我今天才像一條漢子!”白棋卻簡短而森人地回答:“你必死!”黑棋的攻勢排山倒海,招招帶著沖天的怒氣。一個復仇的英雄才會具備那樣的力量,這力量如此灼熱,猶如剛剛噴出火山口的岩漿,浩浩蕩蕩,毀滅萬物。白棋置自己的陣地不顧,專心致志地扼殺黑龍。
屋外響起一聲琵琶,清亮悠揚。天空忽然炸響焦雷,繼而群雷滾滾而下。琵琶聲脆音亮,激越如潮,彷彿尖利的錐子,刺透悶雷,挺頭而出。人、鬼、神結為一陣,齊鬥那高深莫測一隻手。
官子爭奪亦是緊張。小小棋盤,竟是大千世界。
棋聖們一面絞盡腦汁,一面審度形勢。範西屏丟了羽扇,先失飄然神韻;劉仲甫扯去綸巾,不見大家風采。瘸子先生挨不到桌邊,急得鼠竄,卻被諸多大腿一絆一跌,顯出餓死鬼的猴急。驪山老母最擅計算,已知結局,扁著沒牙嘴巴喃喃道:“勝負半子,全在右下角那一劫上……”
心裡急,手上一運仙力,竟把龍頭柺杖折斷。
果然,官子收盡,開始了右下角的劫爭。
圍棋創造者立下打劫規則,真正奇特之極:出現雙方互相提子的局面,被提一方必須先在別處走一手棋,逼對方應了,方可提還一子。如此迴圈,就叫打劫。打劫勝負,全在雙方掌握的劫材上。渾沌的大龍死而不僵,此時成了好劫材,逼得蚊帳中人一手接一手應,直到提盡為止。黑陣內的白棋殘子也大肆騷亂,擾得渾沌終不得粘劫。兩個人你提過去,我提回來,為此一直爭得頭破血流。
雞將啼,天空東方一顆大星雪亮。
渾沌劫材已盡,蚊帳中人恰恰多他一個。
大師們一起伸長脖頸,恨不得變作棋子跳入棋盤。
然而望眼欲穿,終於不能替渾沌找出一個劫材。滿桌長吁短嘆,皆為半子之負嗟惜。
渾沌呆若木雞,一掬熱淚滾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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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棋祖轉向渾沌,目光沉沉。渾沌黑襖黑褲,宛如一顆黑棋子。
祖師們伸手指定渾沌,神情莊嚴地道:“你去!你做劫材!”
渾沌巍巍站起。霎時屋內外寂靜,空氣凝結。
渾沌一腔慷慨,壯氣浩然。推金山,倒玉柱,渾沌長跪於地。
“罷,渾沌舍啦!”
蚊帳中人幽幽嘆息:“唉……”
一隻白臂徐徐縮回,再不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