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下意識地倒抽一口涼氣,從窗欞裡探出頭去四下看了看,光德堂裡頭悄聲寂靜,春末夏初交替,庭院中的樹木枝葉繁茂,夜深人靜,珊瑚、碧玉垂著頭靠在廊柱上正打瞌睡,沒旁人,全是信得過的。
蒙拓就那麼杵在原處,挺拔得像座山。
長亭埋首衝他招招手,望著他敏捷地越過低矮灌木叢再跨過朱漆欄杆正好一個箭步穩穩落在她的窗前。
人離近了,光照在蒙拓臉上,正好打了個側影。
長亭不知他來所為何事,又怕是冀州陸長英有變故,又怕是石家有變故,心懸吊吊的,壓低聲音急切問他,“可是冀州有變?”
蒙拓一怔,埋首搖頭,“並沒有什麼事…”
少年聲音低沉,長亭心裡一鬆旋即慢慢面色發紅,無端有些羞赧。
那你夜深翻牆來做什麼…
問句在心裡繞了幾個彎,到底沒問出口。
長亭不說話,蒙拓也不開口,兩人便就這樣隔著窗欞站著。
“嘎吱”一聲。
長亭慌忙扭頭去看,被嚇得一顆心都漏跳了兩下。
原是風打門扉,嘎吱嘎吱地作響。
滿秀趕緊上前將門扉掩死,“三姑娘與胡姑娘都早早睡下了,榮熹院那邊大長公主也喝過藥了,東苑西苑都落了鎖,如今沒旁人往研光樓來…”
說得這樣細,好像她在私相授受一樣!
長亭輕咳兩聲,再看向蒙拓,眼光慢慢移到蒙拓手上拿著的酒壺上,抿嘴笑了笑,“該去尋嶽番喝酒呀。我在孝期也不會喝酒的呀,兩兄弟湊一塊才高興呀。”
蒙拓酒壺朝上一拎,“不是酒。是醪糟蜜水,加了糖。不醉人。”
長亭笑起來,伸手將窗戶再往外推了推,滿秀再將高几架子往後一挪,長亭搭了把手將與窗戶平齊高的木案推到牆邊靠著,木頭在青磚上摩擦“滋滋滋”地作響,白春再生了紅泥小爐,笑盈盈地探身接過蒙拓手上的酒壺,倒在小銅壺裡頭炙在火上燙著。
不過幾月。白春與滿秀已然很有些大家僕從的樣子了。
裡頭在忙,蒙拓不覺怪自己有些太孟浪了…
不過是怕她心裡頭苦,而這蜜水又是恰好甜的罷了…
被嶽番一慫再沾了兩口酒釀,他便一個衝動提著酒壺翻牆進屋,這條道他熟悉著呢,光是翻牆就來了得有兩次,輕車熟路地進來,遠遠地就看見研光樓的燈還亮著,人影投射到窗戶紙上,剪影婉約得像年節時候剪下的窗花小像。
他本想看上一夜。放下酒壺便走,哪知恰好她開了窗,哪知恰好他木愣愣地雙手舉過頭再木愣愣地應了聲是…
他不過只是想在外頭待上一夜的呀。
蒙拓還沒反應過來。隔了一堵牆、一扇窗,長亭已然擺置好了傢伙什邀他一道品評吃茶,滿秀端了一隻獨凳從窗戶裡遞出來,“還勞煩蒙大人伸手接一接呢!”
聲音輕輕脆脆的,極歡快。
蒙拓回神卻見長亭眉目清淡地衝著他笑。
蒙拓也跟著笑了起來。
一牆之隔,共飲一壺酒,同襄一汪情。
米釀熱好了,在銅壺裡咕嚕嚕地翻著白泡,米渣正向上翻滾哪知被水一衝又無端沉了下去。
香香的。
比百花蜜還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