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比老八更危險。”高昌王打斷了蓮雅的話，“你父王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正是因為如此，才任由你們去捉拿什麼大佛寺縱火之人。你真以為，寡人對城門動亂之事一無所知？”
蓮雅臉色發白，櫻唇張了張，但腦袋默默地垂了下來，手指不安地揉搓著衣角。這時聽高昌王嘆出一口氣：“是時候讓天成全面發力了。”
青藍可算是聽明白了，這高昌王看上去垂垂老矣，其實他經歷了這麼多年風雨，早已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儼然是人精中的戰鬥機。他不動聲色地借闞天成與八王爺的紛爭，挖起了八王爺的牆角，目的就是給他親兒子鋪路。如今八王爺一派損失慘重，掀不起太大風浪，放眼闞天成身邊，最大的威脅就是橫空出世、如火箭般躥升的靈丘了。
蓮雅不住搖頭：“靈丘他現在一顆心都在我這裡，不會亂來的。更何況我有血契能控制住他，若他真的叛了我，我、我……”
“你能下得了手？”
蓮雅貝齒緊緊咬著嘴唇，秀目中閃過複雜而艱難的神色，她終於下定決心重重說道：“若真有那一天，我定催動血契，叫他、叫他血脈逆行！”
感受到蓮雅的渾身顫抖，高昌王拍了拍她肩膀：“我的傻丫頭，你別忘了，血契只有三年之期。”
“那就三年又三年，總之不能殺他。”蓮雅目中泛起一層薄薄霧氣，喉中幾近哽咽，帶著哀切之色望著高昌王。
“不殺也行，但——他的各種職權，得盡數卸下。”
蓮雅一呆，眼圈瞬間紅了，她急急叫道：“他替我哥做事，樹敵無數，若是手中沒有半點王室職權，八叔定會第一個向他出手！而事實上，除了八叔之外，還有很多人對他虎視眈眈！”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寡人看你是真的被那個漢人迷住了！”
“若是成親呢？”蓮雅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泛起淚光的雙眼緊緊凝視高昌王，“我這就說動他主動卸職，成親之後他便是我高昌的駙馬爺，既遂了我心願也再不會威脅到王室。”
高昌王愣住，沒想到蓮雅為了靈丘，竟主動說出成親之事。他記得這丫頭小時候，曾信誓旦旦地說過她若要嫁人，定要那人風風光光地向她求婚，再透過她給出的九九八十一個考驗才行……他不由眯起了眼睛，感慨道：“從未見過你對一個人如此上心。然而……縱然有血契，你也未曾能將他的心盡數捏在手裡吧？”
蓮雅一顫，目中積蘊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她軟弱地坐了下來，囈語般幽幽說著：“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最先看見的是他那副桀驁的眼神，油盡燈枯卻猶如困獸般不息地鬥爭。從那一刻起，我便發誓要將那個男人據為己有，這才向他下了血契，要他聽命於我。可是後來，我發現無論我如何追逐，都抓不住他天邊雲一般的心，明明那麼近卻又那麼飄忽……越是這樣，我最初的想法就愈強烈——他是我的，誰也別想奪走！”
“孩子，你累了。”高昌王目露憐惜，蒼老的面容上溝壑似乎越發深了，他手掌緊緊握在蓮雅肩頭，但終究是鬆開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蓮雅應了一聲，垂著腦袋痴痴走了。
青藍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迴歸原處，暗忖：蓮雅已經離開了，這高昌王應該也馬上就走人了吧？哪知等了又等，高昌王始終坐在位子上，未曾有半點要起身的樣子，反倒是樓梯口傳來又一陣腳步聲，黑衣黑帽的流昀息出現在視線下。
“靈丘聽令。”沉默許久的高昌王忽而說出四字，流昀息眼裡閃過詫色，一言不發地俯下了身。
“寡人命你，卸去令尹和宮中太傅之位，擇日與蓮雅郡主成婚。”
這是來自高昌君王的命令，沒有商量的餘地。蒼老而沉悶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御書房。
流昀息的背瞬間僵直，他默默抬起頭，面上還是一副冷冷表情，然而呼吸在那一瞬間變得急促。青藍自上而下看得一清二楚，他眼底泛起猩紅血光，一股殺氣從他眸中綻起。
青藍心中惶急至極，腦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無數念頭，隨後小心翼翼自牌匾之後探出腦袋，無聲卻用力地朝流昀息揮手。
流昀息的臉色在這刻變了，像是在茫茫大海中看見了燈塔，一瞥之下已知曉青藍意圖。緊隨其後的是他逐漸平緩的呼吸，眸中狠厲逐漸褪去，他平靜地說道：“世子大婚之日的城中守衛，卑職已佈置妥當，等站完那最後一班崗，屬下便將職權交接。”
高昌王緩緩點頭，暴風雨般驟起的尖銳被一陣疲乏困頓的浪潮所淹沒，卻見流昀息繼而緩緩說著：“但與郡主成親一事，是否略為倉促？”
“你、不願？”
“卑職是想，如此倉促對郡主來說太不公允了，懇請王上賜道親筆璽令，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聽得“璽令”二字青藍心頭一跳，忍不住要給流昀息來個大寫加粗的點贊。
果然，高昌王思之有理，寬慰地看了流昀息一眼：“你能為蓮雅著想，倒叫寡人有幾分欣慰。”
流昀息默不作聲，見高昌王一雙枯手伸向幾邊香格。青藍瞪直了眼，敢情思之不得的玉璽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當下屏住呼吸，見高昌王手指撥動，幾聲輕微的“咔啦”聲響之後，一個暗格緩緩伸出。
仗著居高臨下的地理位置，青藍將高昌王開啟暗格的手勢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默記了好幾下，這時已見一個渾身剔透、泛著晶瑩翡色的的玉璽出現在眼前。高昌王取來筆墨，大筆一揮，唰唰寫下了賜婚之令，隨後玉璽重重蓋在落款處，八個紅色小字印在了上面：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璽令已下，流昀息若有似無地向頭頂上方瞥了一眼：“宴席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吧，王上若再不返回席間，恐怕會叫西夏眾人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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