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意識到自己肩上肌膚裸露著，便緩緩解開發簪，盤紮起來的長髮潑墨般落在肩頭，遮住了她衣衫碎裂之處。她靠在柱邊，帶著股漫不經心的意味向蘇停雲打著招呼：“好久不見啊。”
蘇停雲眉間蹙了起來，平靜的面容下巨浪滔天，他杵在原地，好似在踟躕著要不要上前，然而步伐終究一動未動，嘴角抽搐著展開一個不那麼好看的弧度：“想不到真是你。”曾經眼睜睜看著眼前之人遠去的那種痛意悔意再次湧上胸口，滿以為心中傷痕已在光陰流逝和無盡的忙碌中癒合的差不多了，然而他此刻才發現，本就未曾痊癒的傷口被再次撕裂開來，痛意更甚。
“我也想不到呢，前來姻親的西夏公主好似變了副模樣。”
蘇停雲臉色驟變，目光四下一掃，確認身邊再無他人後終於走上一步，壓低聲音：“小梅不見了，迫於無奈只能讓阿紫頂替了。”
“蘇梅不見了？”青藍一陣驚疑，好歹是堂堂西夏公主，怎會說不見就不見了？
蘇停雲垂下目光，語聲飄忽有若湖面漣漪：“那天……你離開之後，我返回落霞山莊，便聽說小梅擅自出門，可能是想去找我們吧……自此便沒了她的訊息。”
青藍一呆，目現悵惘。她男扮女裝之事對蘇梅打擊甚大，畢竟那個情竇初開的金枝玉葉一顆芳心落在了她這個假小子身上。若蘇停雲此話不假，那麼她不得不承認，這事兒她也有很大責任。“那阿紫她……”
“這是阿紫她自己的選擇，她自小與小梅一同長大，甘願擔起小梅的責任。”
青藍垂下目光，喃喃道：“然而闞天成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你也看到了，阿紫……”
“國事當先，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蘇停雲此言一出，只覺那四字不僅適用於阿紫，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抬起頭，默默看著一言不發的青藍，她面上像是籠著一層容淡淡的愁色，卻不知為誰而愁？“青藍，那你呢？你怎會來這裡？”
“我……”青藍一時語塞，眼珠子開始滴溜溜打轉。蘇停雲一見便知她在偏排些搪塞的說辭，無奈笑道：“你若不想說，那便算了。”
青藍鬆了口氣，還真一言不發。空中的氣息陷入凝固，蘇停雲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把滿心的話壓了下來。縱有千言萬語，可是此時此地，他們的言談，只能盡於此。
青藍目光尷尬地飄向遠方，只盼闞天成快點回來，帶著蘇停雲去高昌王那兒。
“聽聞西夏皇子率姻親隊伍已至高昌城，王上將在今晚設宴歡迎，宮中侍衛到處找不到殿下，想不到竟在這裡。”一個冷漠然而對青藍來說熟悉至極的聲音傳了過來，青藍驚喜交加地抬頭，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就在眼前。
“我正打算拜謁高昌王，有勞……”蘇停雲說到一半忽而頓住，驚疑地打量著說話之人，他目露惑色，腦中隱隱綽綽浮現出一個人影，一時思緒有些混亂，“你是……”
“高昌城中令尹，兼宮中太傅，靈丘。”流昀息揚起了臉，隔著站在中間的青藍，目光投向了蘇停雲。
他們兩人，一個溫潤內斂，一個冷芒逼人，都各自頂著一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相互對視，各不相讓，空中瀰漫起一股莫名的劍拔弩張的意味，讓夾在中間的青藍恍若置身於無硝煙的戰場。
“靈丘你也在？”闞天成渾然不覺自己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槍口上。
“今日小世子的功課結束的早，又聽聞西夏姻親隊伍已至，便想著速速出宮加緊佈置城中守衛，以備不時之需。”流昀息淡淡說著，見闞天成已至，便一聲告退。
闞天成的確沒起半點疑心，他滿心巴結未來的小舅子，手裡的錦盒向蘇停雲遞了過去：“此乃萬毫之筆，由萬種珍奇異獸的毛髮製成，想來蘇兄是文雅之人，尋常寶器定看不上眼，這便精心準備了此筆。嘿嘿曲曲薄禮，還望蘇兄笑納。”
蘇停雲也不推辭，接過闞天成的區區薄禮，在他殷勤領路下向王室大殿走去。與青藍擦肩而過時，他眼神深深投去，有若海底墨淵。
待整個水榭只餘下青藍一人時，流昀息的身影又晃晃悠悠折返而來，鼻中哼出冷冷一聲：“好一個溫潤如玉的西夏皇子。”
青藍從他沒有溫度的語聲中聽出一股不尋常的意味，趕緊轉移話題說起正事：“高昌王回宮了，咱們得抓緊時間。”
“我知道，闞天成三天後大婚，咱們務必得在這三天內獲得玉璽。他大婚之日是絕佳的撤離時間，滿朝共慶，無人有閒暇之心管顧什麼煙霞湖、行軍冊。時間緊迫，過了這村就沒那其他店了。”
青藍對“咱們”二字頗為滿意，但想起玉璽之事再次陷入愁思：“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啊。”
流昀息忽而壓低聲音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行軍冊不在煙霞湖觀音寺呢？我們的線索都僅憑順藤摸瓜、拼湊猜測。然而——不是沒有那種可能的。”
啊？青藍臉色煞白，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突發此問，實在有若晴天霹靂。說實在的，她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事已至此，還有退路嗎？她想了想，無措問道：“那、那怎麼辦？”
流昀息帶著一種異常堅定的神色鄭重說道：“那也只能按照原定計劃，撤退了。”
“那豈不是前功盡棄？”青藍失聲低呼，面有不甘。
“偽造高昌王手諭、偷玉璽，哪樣不是殺頭的？”流昀息目中現出柔意，摸了摸青藍腦袋，意外地笑了，“前功盡棄和小命相比，終究是小命比較重要。留得青山在啊。”
青藍動容，驀地想起流昀息提字的“留青村”。他一路以進為退，甚至退到了面目模糊的對面，其實不過是在畫著圓，直至起點和終點相交。
“咦，青藍你回來了？”傲月一聲清亮的笑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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