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的門吱呀一聲開啟又合上，不多時香氣飄來，一道道山珍海味端上了餐桌。
蓮雅將座位挪到闞天成旁邊，低聲笑道：“剛才靈丘的表現怎麼樣？可以打消你的疑慮了吧？”
闞天成不動聲色：“說不定，他就是我所說的那類意志如鋼鐵的人。你別忘了，他也是飛羽軍的人。”
蓮雅不滿地撇嘴：“就算你不相信他，也得相信我吧。我的巫蠱之術天下無雙，而血契是最厲害的一道。剛才你也看見了，那人受刑時，他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不正說明血契之效了嗎？”
“也只有你會把他從死人堆裡救出來，還把壓箱底的血契都使出來了。”闞天成無奈地看了蓮雅一眼，目中殺意陡現，“要不是你看中了他，我肯定一劍把他殺了，省心省力！”
蓮雅晃著他胳膊：“好啦現在他整個人都是我的了，可聽我話了。哥你還想怎樣嘛。”
闞天成受不了她的撒嬌，雙腿一抬，整個人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我看是你被他迷的七葷八素，之前找了那麼多個男人，我看也都不差，現在個個都被拋邊上了？”
蓮雅挽起袖子，挑了桌上最大的一隻蟹細細剝了起來，嘴裡慢條斯理說：“之前那些男人嘛，也都有一張俊俏的臉，但是跟他比起來，實在是太遜色了。”杏目輕轉，她不由想起第一眼見到靈丘時的情形。
靈丘城外，血肉橫飛的修羅之地，蓮雅率人清理最後的戰場，愈往城郊走就愈發冷寂，明明是秋天，但靈丘城外的湖面已結起了一層薄薄的冰，湖畔原野上也呈現出白茫茫的一片，銀霜裹身。
在那樣天地皆白、萬物肅殺的世界裡，一個紅色的人影格外觸目驚心。他衣衫襤褸，每走一步腳下的血就跟前一步淌下的血混在一起，臉上塵土與血跡並存，叫人看不清他的模樣。可是他的眼，極深極冷，充血的眼底甚至比他全身血跡還要可怖。
“郡主，那是飛羽軍的鎧甲……”
蓮雅不置可否地揚起下巴，手上的弦已搭在弓上，對準那人後背，長箭一觸即發。
耳中捕捉到一陣奇怪的聲音，蓮雅回頭一看，趕緊招呼屬下們窩身在半人高的雜草中。
那是一群黑灰相間、滿眼綠光的狼，為首的那匹狼通體發黑，顯然是狼群的首領，它們的腳步來回踱著，它們的目光緊緊鎖在那個渾身浴血之人身上，在這浩渺天際下，它們目中的綠光愈發陰慘，叫人渾身發寒。沒有什麼比血腥的生人更能激發它們的貪婪和追逐了。
步履蹣跚的血人停下了腳步，跟狼王四目相對了。就是那一瞬間，他的身影動了，黑影一閃，他狂奔的身影在一望無際的荒原愈發顯得渺茫。在他奔跑的間歇，他手裡有什麼明晃晃的白光在閃爍。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蓮雅陷入震驚，那人傷勢如此之重，竟還能如此奮起一搏……她自詡見過很多垂死之人的掙扎，卻從未見過那樣的。
狼王發出了一聲怒吼，唾手可得的美食絕不能這麼眼睜睜地溜走了！狼群隨即而動，挾著勁風、挾著奔騰不息的腳步聲，像催命的黑白無常，緊隨其後。“唰！”跑在最前面的那頭狼撲了上來，利爪劃破了那人肩頭。他一個縱身往前滾了一圈，落地時看也不看地揮出了手中小刀。刀尖劃破了狼的前腿，鮮血染了那人一肩。頭狼倒地後，身後的狼群發出了沖天狂吼，爭先恐後地撲了過來。
那人像不知疲倦似的末路狂奔，不知是什麼樣的念頭支撐著他，與狼群賽跑。視線盡頭出現了一片雪白的世界，那是結冰的湖面，他想也不想，縱深躍了進去，“咔嚓”一聲輕響，冰面裂開了一道縫，他整個人落入縫中，身邊的冰面旋即染成了鮮紅。
“放箭！”蓮雅一聲令下，數道利箭向湖畔射去，隨著幾聲慘厲的嚎叫，徘徊在湖畔的狼群無一倖存，每一頭都被紮成了篩子。碩大的身軀緩緩倒下，狼血也順著冰面緩緩流淌，半片湖泊成了紅色，分不清哪些是人血、哪些是狼血。
當蓮雅叫人將墜入湖中的人撈起時，意外地發現他鼻息猶在，雖微弱卻一下一下未曾停歇。湖水沖掉了他臉上的血跡，一張蒼白卻俊美到令人窒息的臉出現在蓮雅面前，她不得不承認，她長這麼大還從未經歷過如此劇烈的心跳。
許是因為他的完美皮囊，許是被他超乎尋常的堅毅所懾，蓮雅鬼使神差地撫摸他緊閉的眼和顫抖的睫毛。一隻手忽然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掌硬瘦，血跡斑駁，手背豁然一道傷口幾可見骨，可是那隻手像鐵箍般不肯鬆開。
那一刻蓮雅一聲嘆息，知道自己就此被牢牢抓住了。
闞天成戳了她額頭：“就你挑剔。”
“我從小就要世上最好的東西，連男人，也是如此。”蓮雅抬起頭，嘻嘻一笑，狡黠地像只狐狸。
“我真是服了你了。”闞天成對蓮雅的這種邏輯感到無奈，他忽而正色道，“但是你別忘了，血契的期限是三年，這三年裡你可以用血契困住他心神、瓦解他的意志，讓他乖乖聽話，但三年過後你將困不住他。”
蓮雅眼神黯了一下，手底下跟蟹殼較著勁。她貴為高昌郡主，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包括這個靈丘，也早已如她所願，連皮囊連肉體都是她的了。可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虛晃的感覺，他波瀾無驚眼神下的墨淵，像靈丘城外那一片冰湖，非得拿命拿血去死上一回，才能鑿開。過了會兒她抬頭說道：“我一定會讓他真的愛上我。”眼底一瞥，闞天成拾筷夾她剝好的蟹肉，蓮雅想也不想地打他手背：“這不是給你吃的！是給靈丘的。”
闞天成舉筷投降：“有了情郎連你哥都打！”
“別光說我了，你自己呢？我看你好像對那個琴池弟子有點興趣，她與我結下的樑子比天還大！這事兒，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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