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處,飯食各自吃罷。四丫頭將來的親事,還是我的事。只可憐鳳丫頭操心了一輩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給她三千兩,叫她自己收著,不許叫璉兒用。
如今她還病得神昏氣喪,叫平兒來拿去。這是你祖父留下來的衣服,還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飾,如今我用不著。
男的呢,叫大老爺、珍兒、璉兒、蓉兒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兒媳婦、鳳丫頭拿了分去。”
分派定了,又叫賈政道:“你說現在還該著人的使用,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這金子變賣償還。
這是他們鬧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兒子,我並不偏向。我剩下這些金銀等物,大約還值幾千兩銀子,這是都給寶玉的了。珠兒媳婦向來孝順我,蘭兒也好,我也分給他們些。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
賈政見母親如此明斷分晰,俱跪下哭著說:“老太太這麼大年紀,兒孫們沒點孝順,承受老祖宗這樣恩典,叫兒孫們更無地自容了!”
賈母道:“別瞎說,若不鬧出這個亂兒,我還收著呢。只是現在家人過多,只有二老爺是當差的,留幾個人就夠了。
你就吩咐管事的,將人叫齊了,分派妥當。各家有人便就罷了,譬如一抄盡了,怎麼樣呢?我們裡頭的,也要叫人分派,該配人的配人,賞去的賞去。
如今雖說咱們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這園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璉兒清理,該賣的賣,該留的留,斷不要支架子,做空頭。
我索性說了罷,江南甄家還有幾兩銀子,二太太那裡收著,該叫人就送去罷。倘或再有點事出來,可不是他們躲過了風暴又遇了雨了麼!”
賈政本是不知當家立計的人,一聽賈母的話,一一領命,心想:“老太太實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們這些不長進的鬧壞了。”賈政見賈母勞乏,求著老太太歇歇養神。
賈母又道:“我所剩的東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結果我的使用。餘的都給我服侍的丫頭。”
賈政等聽到這裡,更加傷感,大家跪下說:“請老太太寬懷,只願兒子們託老太太的福,過了些時都邀了恩眷,那時兢兢業業的治起家來,以贖前愆,奉養老太太到一百歲的時候。”
賈母道:“但願這樣才好,我死了也好見祖宗。你們別打量我是享得富貴受不得貧窮的人哪,不過這幾年看看你們轟轟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說說笑笑,養身子罷了。
那知道家運一敗直到這樣!若說外頭好看,裡頭空虛,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氣,養移體’,一時下不得臺來。如今藉此正好收斂,守住這個門頭,不然,叫人笑話你。
你還不知,只打量我知道窮了,便著急的要死。我心裡是想著祖宗莫大的功勳,無一日不指望你們比祖宗還強,能夠守住也就罷了。誰知他們爺兒兩個做些什麼勾當!”
賈母正自長篇大論的說,只見豐兒慌慌張張的跑來回王夫人道:“今早我們奶奶聽見外頭的事,哭了一場,如今氣都接不上來。平兒叫我來回太太。”
豐兒沒有說完,賈母聽見,便問:“到底怎麼樣?”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說是不大好。”賈母起身道:“噯,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
說著,叫人扶著,要親自看去。
賈政即忙攔住,勸道:“老太太傷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這會該歇歇。便是孫子媳婦有什麼事,該叫媳婦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親身過去呢?
倘或再傷感起來,老太太身上要有一點兒不好,叫做兒子的怎麼處呢?”
賈母道:“你們各自出去,等一會子再進來,我還有話說。”賈政不敢多言,只得出來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賈璉挑人跟去。這裡賈母才叫鴛鴦等派人拿了給鳳姐的東西,跟著過來。
鳳姐正在氣厥。
平兒哭得眼紅,聽見賈母帶著王夫人過來,疾忙出來迎接。
賈母便問:“這會子怎麼樣了?”平兒恐驚了賈母,便說:“這會子好些。老太太既來了,請進去瞧瞧。”她先跑進去,輕輕的揭開帳子。
鳳姐開眼瞧著,只見賈母進來,滿心慚愧。先前原打算賈母等惱她,不疼的了,是死活由她的,不料賈母親自來瞧,心裡一寬,覺那擁塞的氣略鬆動些,便要扎掙坐起。
賈母叫平兒按著,“不要動,你好些麼?”
鳳姐含淚道:“我從小兒過來,老太太、太太怎麼樣疼我。那知我福氣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夠在老太太跟前盡點孝心,公婆前討個好,還是這樣把我當人,叫我幫著料理家務,被我鬧的七顛八倒,我還有什麼臉兒見老太太,太太呢!
今日老太太、太太親自過來,我更當不起了,恐怕該活三天的又折上了兩天去了。”說著悲咽。
賈母道:“那些事原是外頭鬧起來的,與你什麼相干?就是你的東西被人拿去,這也算不了什麼呀!我帶了好些東西給你,任你自便。”
說著,叫人拿上來給她瞧瞧。鳳姐本是貪得無厭的人,如今被抄盡淨,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幾不欲生的時候。
今兒賈母仍舊疼她,王夫人也沒嗔怪,過來安慰她,又想賈璉無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與賈母磕頭,說道:
“請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託著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願自己當個粗使丫頭,盡心竭力的服侍老太太、太太罷。”
賈母聽她說得傷心,不免掉下淚來。
鳳姐看見眾人憂悶,反倒勉強說幾句寬慰賈母的話,求著:“請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過來磕頭。”說著,將頭仰起。
賈母叫平兒:“好生服侍,短什麼,到我那裡要去。”說著,帶了王夫人將要回到自己房中。
只聽見兩三處哭聲。賈母實在不忍聞見,便叫王夫人散去,自己躺在榻上下淚。幸喜鴛鴦等能用百樣言語勸解,賈母暫且安歇。
不言賈赦等分離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誰是願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連天。正是生離果勝死別,看者比受者更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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