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世仁道:“我的兒,舅舅要有,還不是該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說,只愁你沒算計兒。你但凡立得起來,到你大房裡,就是他們爺兒們見不著,便下個氣,和他們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們嬉和嬉和,也弄個事兒管管。
前日我出城去,撞見了你們三房裡的老四,騎著大黑叫驢,帶著四五輛車,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廟裡去了。他那不虧能幹,就有一這樣的好事兒到他手裡了!”
賈芸聽他嘮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辭。
卜世仁道:“怎麼急得這樣,吃了飯再去罷。”一句未完,只見他娘子說道:“你又胡塗了。說著沒有米,這裡買了半斤面來下給你吃,這會子還裝胖呢。留下外甥捱餓不成?”
卜世仁說:“再買半斤來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兒:“銀姐,往對門王奶奶家去問,有錢借二三十個,明兒就送過來。”
夫妻兩個說話,那賈芸早說了幾個“不用費事”,去得無影無蹤了。
不言卜家夫婦,且說賈芸賭氣離了母舅家門,一徑迴歸舊路。
心下正自煩惱,一邊想,一邊低頭只管走,不想一頭就碰在一個醉漢身上,把賈芸唬了一跳。
聽那醉漢罵道:“瞎了眼睛了,碰起我來了。”
賈芸忙要躲,早被那醉漢一把抓住,對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緊鄰倪二。
原來這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閒錢,專愛吃酒打架。
如今正從欠主人家來了利錢,吃醉回來,不想被賈芸碰了一頭,正沒好氣,掄拳就要打。
只聽那人叫道:“老二住手!是我衝撞了你。”
倪二聽見是熟人的語音,將醉眼睜開看時,見是賈芸,忙把手鬆了,趔趄著笑道:“原來是賈二爺,我該死,我該死。這會子往那裡去?”
賈芸道:“告訴不得你,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
倪二道:“不妨不妨,有什麼不平的事,告訴我,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
賈芸道:“老二,你且彆氣,聽我告訴你這緣故。”說著,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訴了倪二。
倪二聽了大怒道:“要不是令舅,我便罵不出好話來,真真氣死我倪二。也罷,你也不用愁煩,我這裡現有幾兩銀子,你若用什麼,只管拿去買辦。
但只一件,你我作了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頭有名放帳的,你卻從沒有和我張過口。也不知你厭惡我是個潑皮,怕低了你的身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難纏,利錢重。
若說怕利錢重,這銀子我是不要利錢的,也不用寫文約;若說怕低了你的身分,我就不敢借給你了,各自走開。”
一面說,一面果然從搭包裡掏出一卷銀子來。
賈芸心下自思:“素日倪二雖然是潑皮無賴,卻因人而使,頗頗的有義俠之名。若今日不領他這情,怕他臊了,倒恐生事。不如借了他的,改日加倍還他也倒罷了。”
想畢,笑道:“老二,你果然是個好漢,我何曾不想著你,和你張口。但只是我見你所相與交結的,都是些有膽量的有作為的人,像我們這等無能為的你倒不理。
我若和你張口,你豈肯借給我。今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領?回家按例寫了文約過來便是了。”
倪二大笑道:“好會說話的人。我卻聽不上這話。既說‘相與交結’四個字,如何又放帳給他,使他圖賺的利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