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拜完了佛,便有人來說平王到了。待客室和寺中風光正好的桃林在佛殿的兩個方向,大相國寺面積不小,珠花幾大佛殿走下來已經不想走了。她懶得繞回待客室,再從待客室去桃林。問了孫氏後,她讓人直接把平王領到桃林裡,她也直接去桃木與平王見面。
這一路走去時她還是生出過幾分忐忑,小時候見過的那一面她早就忘了,一想到要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成親過一輩子,想想也是挺神奇的。就算如此,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安然地過下去,不管跟平王是否能琴瑟和諧。長安有不少關於平王的傳聞,儘管不可盡信,但是她所拼湊出來的平王是個性情溫和甚至有些軟弱的人。他也最不受聖上重視的皇子,也是最沒有實權的王爺。於珠花而言,這樣很好,她可不想牽扯進複雜的爭鬥中。
她對兩個人的婚姻最擔心的也就只是那件事,若是平王扯進什麼麻煩事,豈不是要拖累了她和程家?若是真會如此,她還不如趁有苗頭的時候,直接當寡婦來的划算。
平王不知珠花在想這樣,他也自知自己的名聲有些怪,但是那些閒話她應當是不信的,剩下的那些,應該合她的心意才是?程家的女子似乎會選些比自己弱的男子,出身皇家,他的家勢是不能弱了,但是性情倒是能弱一些。
他倒也不是為了珠花有心假裝,從小他就是個有些懦弱的人。那時照顧他的嬤嬤是淑妃身邊的人,一直以為就教導他要謙卑,凡事要以紀王為先。這個嬤嬤為人刻板,生得又有幾分兇惡,平王小時候很是怕她,倒是真不敢違揹她的意思。後來她被毒死了,是喝了送給平王的甜湯後被毒死的,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毒是誰下的。
不久之後,楊成堅稱帝,他們進了宮。照顧他的是一位宮中年邁的公公,這位公公看著和善,說的卻與那位嬤嬤差不多。那時,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應從,對他們所教導的在面上從沒有過質疑。
即使到現代,他也認為他們說的都是對的,他的身份的確是不如紀王,其實紀王心下也是這麼覺得的吧。他們讓他順從,並不能阻止他多思,父皇的態度也好,公主的態度也好,不都是在低看他一等嗎?他卻還得感恩戴德地謝謝他們容下了他,好似他心中那點不憤的念頭天理難容一般。好在也有人是不在意這些的,血統什麼的並沒有什麼要緊,就像是一條平平無奇的小狗,也是有人願意寵著照顧著並且以它為榮的。
在街上初次見到珠花的時候,正是平王發覺就算自己成了皇子,也還是低人一等的。他聽過宮女們的議論,也發現公主從不讓他抱,只愛和她親生哥哥說話,而一直跟他一起長大的紀王,總是會把為他出頭的話掛在嘴上。為什麼他需要人出頭呢?因為他低人一等,至少比不上其他皇子,就連陛下對他也不看重,當初甚至都認不得他。他都是知道的,只是不可表露也不能不滿。有時,他倒也想將來爭上一爭,只是這念頭他很快就壓了下去。
那時,紀王喜歡一條品相不俗的獅子狗,他曾說過,血統好的狗就是比外面的狗要聰明。果真如此嗎?他是不信的,卻又無從反駁,卻有人代他反駁了。他看著那個瘦瘦小小卻一臉老成眼帶狡黠的小姑娘,便想,若是跟他在一起的家人是她便好了。
後來護衛他們的人認出了和小姑娘一起離開的秦三,他也就知道了那是程家的三小姐,可惜他和紀王時常出宮,卻不曾在街上遇上她。倒是有一次,他和紀王在街上看那些被女子示好的考生時,有人扔了一個荷包給他,還喊了他小哥哥,他馬上就認出那個是程三娘。這也是頭一次有人這麼直白地誇他好看,以前有人議論時提過他的長相他是知道的,可是自從父皇說他生得過於陰柔讓他多練武后,就鮮少有人誇他的長相。他本來也不喜旁人誇讚容貌,但是她的誇獎他卻是愛聽的。
那幾日,他都很歡喜,以為是被可相知之人認可的緣故。他倒也有心想去她結識,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只能默默注意她的訊息。她想要種的那些梧桐也好,她在銘牌上寫的詩也好,他都知道。她想出的月餅,他也很喜歡;她畫的畫,他也很喜歡。他所知道的關於她的一切,他都喜歡。
可惜她卻一直也不知道他,大概只聽過他的那些不好的傳聞,但是她卻是依舊不曾帶著偏見看他。這真的很好。他此生本無所求,因他所求皆要讓人審視評判是否合他的身份,但他還是想謀求一件事,若此事能成,前面的流言非語橫眉冷眼便都不重要了。
只是這些,他卻還不能讓她知曉。
他走到桃林,望著她會過來的方向,可是等了許久,真的是許久她還沒有來。就在他以為她或者走錯了路或者發生的其他什麼意外時,侯在桃林入口前的蕭林朝他打了一個手勢,他馬上整了整衣衫,假裝從容地看著她進入視線。
珠花剛走進桃花林時,林子那邊吹起了一陣風,這風還不小,一時迷了她的眼。她心下馬上顯出了三個字——“有妖氣”。可是她眯眼望去時,在桃花樹下有一男子白衣飄飄,倒不像是妖而像是謫仙。待風一停,飛舞的花瓣在她眼前散落後,她總算能正常地打量那人一眼,猜想這大概就是平王了,也不知這人是不是真的煞氣重,登個場還有鼓風機效果,莫不是參拜的時候加了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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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罷,她人已經走到平王面前,兩廂見過禮,她倒是信了傳言所說,這平王的確面如冠玉眉如峰,一雙杏眼水汪汪的倒比她的眼睛更大更明亮也更深邃,怪不得當年有人傳他是長安城第一美男。可惜如今這第一美男的稱號穩穩地戴在青竹公子的頭上,她在見過青竹公子後,再看其他人再生不出驚豔之感。
雖是如此,在他明亮又深沉的目光中,珠花覺得看到一個歸來的少年。平王已經二十一歲了,他是她所有相看的男子中最年長的,也是最挺拔的,卻還是給了她一種不帶世俗的純粹感。他要麼是真的心思單純,要麼是教養好。只是他看著她的目光未免太亮了一眼,像是藏著許多話一般。
至少他對她十分滿意似的,珠花暗想,卻不知怎麼地,腦中就冒出了一行字“光棍打三年,母豬賽貂蟬”。也三次婚事告吹後,恨娶的平王應該看誰都會順眼。至少她比母豬還是要好看些的……嗯,好好的,為什麼她要跟母豬比。
不管怎麼說,他是願意的便好,至少不會相看兩生厭。憑他的長相,珠花是不會輕易生厭的,只是看得久了,她總覺得有他幾分眼熟,不知是哪裡見過?難道是因為小時候見過的緣故,她好像記得小時候跟在一個臭屁孩子身後的清秀少年,原來他不是小廝呀?
珠花暗中打量著他,平王也在細細看她。她穿著金色的衣裙,在這佛門之地倒有幾分莊嚴,倒是這桃林的柔媚之氣拖累了她,若是她能因此生出嬌嗔,倒也是好的。他正想著,卻見珠花看著他朝他笑了笑,他一時愣了愣,卻不知要如何反應。
一般人與人初見,是會打量一下,可是那都在極短的時間完成了,若是長時間不說話就會有幾分尷尬,現在珠花就有一點尷尬,因為平王一直看著她不說話,也不知是不是不知要跟她說什麼。好吧,跟他的白衣若仙相比,她這一身金色是俗氣了一點,但是,程家的女子俗氣有什麼奇怪嗎?他應該聽過當年銀花的衣著有多前衛吧?
就在珠花想著自己要用什麼話題先開口時,平王總算緩過了神。他也不是自己醒過來的,而是肩上忽地掉了什麼會動的東西讓他回過神,他用餘光一看,不由“啊”地叫了一聲。一條碩大的青蟲正在他的肩上,與他對望。他長得這麼大,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青蟲,這跟怕不怕沒有關係,就是吃了一驚。
珠花卻不這樣想,在她的印象中,養在深宮的皇子都是文弱的,見他叫了起來,她便一個箭步上前把青蟲撣落在地。照著她以往的習慣,蟲子落地後她上前一腳踩住。其實踩住的時候她是後悔的,這蟲子有點大,腳底能清晰地感覺到汁液濺開,但踩都踩了,她還能怎麼辦?她只能用力蹍了蹍,恨不得把蟲子的屍身壓入土中,順便也讓泥土清一清她的鞋底。見平王依舊發愣,似乎是嚇著了還有點臉色發白,她原是想安慰一句,但是在開口的那一刻,她轉了念頭。
“要是以後敢不聽我的,我保證你的下場比這條蟲子還慘。”說完,她又用力蹍了一下,展示自己的兇猛。
她跟他說話了,她真是個善心、勇敢又敏捷的好姑娘!平王輕呼了一口氣掩著眼中的笑意,小聲應道:“自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