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在嘴邊徘徊片刻, 終於鼓足勇氣出口, “聖上,民女之前曾在長安街目睹聖上班師回朝, 聖上寥寥數語令千萬兒郎苦練技藝投軍從戎。尋常百姓少有機會聆聽聖上教誨,不如聖上寫幾句勸誡的話,印在紙箋上分發出去,好叫天下百姓得益。”
聖上龍心大悅,“好!”
另換紙,筆走龍蛇寫了句“寧為百夫長, 勝作一書生”,又寫“只解沙場為國死, 何須馬革裹屍還。”
楊萱扶額。
只有書生才喜歡光顧筆墨鋪子,喜歡賞玩紙箋,那些真想從軍的,只會去逛兵器鋪子,誰還願意買紙箋啊?
可見聖上正在興頭上,又不敢說他寫得不對。
範直偷眼瞟見楊萱欲哭無淚的表情,眸光垂下,待聖上寫完“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低咳聲, 讚道:“聖上心繫邊陲, 實乃百姓之福。不過韃靼人經上次一役, 元氣大傷, 三五年內定不敢犯邊。當務之急乃是激勵少年向學,為國效力。”
聖上點點頭,“言之有理”,側頭問楊萱,“楊二,你說朕寫什麼詩句好?”
楊萱早想出兩句來,便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還有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不知行不行?”
剛說完,適才被打發索取藥粉的太監回來,雙手恭敬地將瓷瓶奉在案面上。
聖上開啟瓶塞聞了聞,笑道:“孫仲義今兒大出血,心疼壞了。”朝楊萱努努嘴,“拿走吧,告訴蕭礪省著用,這都是孫仲義的命根子……紙箋的事兒朕再琢磨,幾時有了定案再召你來。”
楊萱恭聲應是,屈膝行禮,拿過瓷瓶正要邁步,又停住,低聲問道:“聖上,那個明年不開恩科,我能不能告訴李山?告訴他,以便他早做打算。”
等了片刻,聖上仿似沒聽見般,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楊萱正忐忑,瞧見範直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示意她離開。
楊萱又行個禮,道聲:“民女告退”,這才挪著細步走出門。
甫出大殿,立刻長舒口氣,而撲面而來的寒風,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這才短短半個時辰,她都汗溼過好幾回了。
難怪有俗語說“伴君如伴虎”,跟在天子身邊的確是無上榮光,可也太不容易了。
就是一句話的事兒,行或者不行,給個準確的回話很難嗎?
非得讓人猜。
萬一猜錯了呢?
說不定還要上門問罪。
楊萱兩手兜著瓷瓶,腹誹不已。
而御書房裡,聖上楚洛心情卻是極好,連線寫了好幾頁詩句,才神情愉悅地放下筆。
範直低聲道:“老奴看那楊姑娘相貌頗佳,性情才學也不錯,來年改元增補秀女,不如將她召進宮來侍奉聖上?”
楚洛手指輕輕敲打幾下案面,長嘆口氣,“臣子妻不可戲啊……真要召進宮,也就索然無味了。公公替朕留點心,看她那兩間鋪子怎麼樣,別讓人欺負了。朕就是要立個典範,也讓嚴倫和御史那幫傢伙看看,別整天指手畫腳地賣弄口舌,有這閒工夫,多想想興國治國之策略。男人自己沒本事,還攔著婦人上進。”
這話說得是嚴倫。
嚴倫是個酸朽文人,家中事務不管是外頭的店鋪還是內宅中饋都仰仗夫人掌管。
偏生嚴倫平素喜歡買塊玉,養個蘭,甚至去青樓聽個小曲兒。
這些都是花銀子的事兒,而嚴倫未成名前,每月俸祿不過三五兩,怎供得起他風花雪月,少不得伸著手跟夫人要銀子。
久而久之,就落得個“懼內”的名聲。
現今嚴倫已經成名,但怕夫人怕了幾十年,已經根深蒂固。
許是因此,他對女子的要求便特別苛刻,之前就曾因有女子跟男人結伴同行,上書怒斥過世風敗壞,並極力主張女子裹腳。
且因他是知名大儒,門生頗多,先帝對他多有忍讓,更使得他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