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頭一次,楊萱捱了打又被罰了跪。
六月天,熾熱難擋,縱然院子綠竹成蔭,多少帶來絲絲涼意,卻仍抵不過這鋪天蓋地的暑熱。
楊萱默默地跪在廊前的青石板上。
一刻鐘前,父親楊修文大發雷霆,劈手給了她一個嘴巴子,罰她到外面跪著,再不許她進書房。
兩個時辰前,楊萱在書房碰倒茶壺,洇溼了一大摞信。
楊修文在翰林院任侍讀學士,每個月初十這天要經筵侍講,等他自宮裡回來,那摞信的信紙已經黏連在一起,墨跡四散暈開,早就辨不清字跡。
信是白鶴書院的山長辛歸舟所寫。
楊修文是辛歸舟的學生,也是他的女婿。楊修文娶了辛歸舟唯一的女兒辛瑤。
此時,辛氏正在書房哭泣。
楊修文親自擰了帕子給她拭淚,“大熱的天,你剛剛有了身孕,別哭了,嗯?即便不為自己,也得替肚子裡的孩子想想。”
“你還有臉提孩子?”辛氏淚水流得越發急,“肚子裡這個還沒生出來,你尚且知道顧忌,萱兒頂著大太陽在外頭跪了這些時候,你竟是忍心?難道萱兒不是你的孩子?”
楊修文梗一下,無奈地解釋,“瑤瑤,那些信件都是岳父往年對我的教導,我特意挑出來打算謄抄一遍整理成冊,傳送給書院弟子傳閱。現在都讓萱兒給毀了,你說我能不生氣?”
辛歸舟三年前病故,十月初七是他的忌日,白鶴書院要舉辦祭奠儀式,楊修文是想那天將辛歸舟的書信帶過去。
辛氏理解楊修文的怒氣,可不管怎樣,楊萱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女兒,捧在手心裡養到八歲。
上個月田莊下暴雨,楊修文去察看有沒有倒塌的房子,楊萱也跟著去,不留神掉進河裡,回來之後就發了熱,小臉燙得跟火爐似的,差點沒了氣。
辛氏衣帶不解地守在床邊,險險才從閻王手裡把人搶回來。
楊萱醒了,她卻病倒了,請範先生來瞧,竟是喜脈。
辛氏生下楊萱後,足足八年沒有過身孕,不成想竟然能再度懷上,歡喜之餘,身上的病立刻好了,較之平常更顯精神。
而楊萱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恍恍惚惚的,記性也不若往日清楚。
辛氏估摸著她八成是落水嚇丟了魂,特意尋出件楊萱週歲時候穿的小衣,讓從小伺候她的奶孃到河邊叫魂兒。
奶孃連著叫了三夜,果不其然,楊萱臉上漸漸有了笑,又恢復成先前的活潑模樣。
這才剛剛康復,卻惹得楊修文動怒。
這麼熱的天,就是坐在放著冰盆的屋裡不動彈,都蹭蹭往外冒汗,何況是跪在外頭的太陽地裡。
小孩子的魂魄還不安生,尤其楊萱才叫回魂來,萬一打罵之下又受到驚嚇呢?
所以,辛氏得知楊萱挨罰,不顧身上有孕,急匆匆就趕過來。
剛進門便看到楊萱瘦小的身體筆直地跪在那裡,膝蓋底下連個蒲團都沒有。
辛氏的心頓時碎了,可她素日敬重夫君,斷不會當著下人子女的面兒駁回楊修文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