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提這個令她為難的話題,只淡淡地說起陸聽寒在這裡的生活經歷。
他雖沉穩,也有調皮之時,曾在那塊山石磕破了頭。
服伺他的大丫頭出嫁,他躲在房裡一天沒出來。
父母亡故後,他封鎖內心,不再習武,終日詩詞度日,卻在十三歲那年突然決定拾回家傳武學。
十五歲,與辛棄疾相識,感其人其義,立誓一生相隨。他後來果然守約踐諾,為辛老奔走送終。
說到辛棄疾,老爺子的感嘆特別多。陸游和辛棄疾,是這個時代的雙生兒,均亦文亦武、壯懷空負,而斯人卻先他而去。
青二十七在心裡悄悄地說,辛老的逝世固然令人傷心,卻令陸聽寒放開了揹負的重擔、能夠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吧?
可這句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因為太沒人『性』、沒良心了。
話雖如此,這樣的想法卻揮之不去。
陸聽寒對北伐之事,一直都只有四個字:“勉力為之。”這四字青二十七深有體會,因為她也是如此,勉力為之,但求無愧。
與其說讓自己甘心,不若說是給別人一個交代。
沈園夏至,蟬聲初起。青二十七一邊聽陸老爺子說,一邊恍惚地走了神。
開禧二年五月十八,陸游在述說中停下來。
前面不遠就是閒雲亭了,趙蓓正在那裡烹茶。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陸老爺子嘆了一口氣:“蓓兒的這氣質,實在似及她。我幾乎要以為,這是她轉世投胎而來。”
他是在說唐婉。
青二十七想也沒想便說:
“一點一滴相思意,一生一世痴心人。能記住一年,兩年,十年,已是難能可貴。
“世間有幾人能如老爺子這般,對一個女子五十年始終念念不忘?”
“啊。”陸老爺子轉身面向青二十七,睿智而深邃的目光在青二十七身上轉了一轉,『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果然世人都是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如若不是,他這一生所寫懷唐婉的數十悽婉詩詞,又做何解?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是怕自己忘記啊!”
如醍醐灌頂,青二十七一下明白了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抬眼回望他的目光。
一切盡在不言中。他也瞭然了她的瞭然。
為他生下數子的王氏夫人數年前亡故,他為她所做詩文少而世不流傳。
然而,那才是真正的一生一世,那才是真正的此生無憾!
趙蓓盈盈地走上前來迎接他們。
她是所有士子渴求的那一型女子,可此生卻與江湖草莽南承裕交纏在一起。
不曉得她是否也會像陸游一樣,為了不忘而做些什麼。
三杯兩盞茶後,青二十七道出了此來目的:
“蓓兒姑娘,我一直有個疑『惑』,你聯中的御碑,僅是為了對上聯之西湖生造出來的,還是確有其碑?若有其碑,碑又在何處?”
趙蓓斟茶的手停住,抬眼看青二十七,眼中淚意湧動:
“青姑娘視事細微。御碑確是真事。乃我最後一次見南承裕之地。”
青二十七:“聽夢西湖的掌櫃方百味說,南承裕死前幾天,他自己有所預感。他有對你說什麼嗎?是否說到有人要對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