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文毅今日沒心情去北角山大營了,下朝就回了侯府。幕僚伯仲手裡的鵝毛扇依舊是輕輕搖,聽說沐寧侯要釋兵符,大愕,愣了三四息才回過神,神色複雜:“沐家是真的沒有再回悠然山之心了?”他不信。
“沐廣騫提出時,本侯留意了皇帝,皇帝並無驚色。”冠文毅雙手緊握成拳放在書案上,兩眼沉沉:“皇帝應該是早就得知了。”
“您是說沐寧侯在朝議之前就已經上本奏了。”人心當真是難測,沐貴妃有子,沐寧侯怎麼捨得釋兵符?伯仲心緊,一旦皇帝納了諫言,主翁想掌西北軍再立大功延續冠南侯府爵位就難了。
冠文毅已經能料到皇帝會做何抉擇了:“段南真當朝請命,孟固之後,十有七八會是他上悠然山。”十年!段南真六歲就被請封世子,由段純堅一手教到十六歲,然後扔去了順安。他可不是孟固。
父親與他幾十年對西北的謀劃,竟叫沐廣騫一著破除。十年,他這一脈藏首在寸心中,還要藏多少個十年?
“主翁,您說沐廣騫對釋兵符真的是思慮已久嗎?”伯仲懷疑沐寧侯府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冠文毅眉間川紋更深,側首久久才搖:“不可能,本侯埋的子都埋得很深。沐寧侯府高居在京裡勳貴地,不會踏足賤處。”
那…伯仲只能贊沐寧侯府高潔了:“某還是建議主翁將安慶煤山事擱一擱。”
這一點冠文毅認可:“那就先籌劃江備那方吧。還有汕南堤壩秋收後就要加固,照舊例來。”
“是。”
因著沐寧侯提議,朝上一連幾天議政激烈。事關兵權,後宮無人敢沾,民間風也小。翰林院忙起來了,一邊要重編字典、國記,一邊要去乾雍殿、南書房為皇上起草詔書、誥敕,記錄重要事宜。
前者,雲崇青上值後就在做,後者…別想了。周計滿是認準了於樹青。於樹青是天天去乾雍殿,可謂春風得意,羨煞旁人。
這日依舊是快下值時,於樹青回到翰林院。與幾位學士、侍讀侍講告了禮,便往大學士書室。
在藏書房裡查閱舊史的常俊鑫見了,抱著書轉身走過八排書架,到藏書房最裡那隔間裡,小聲問兩正低頭編寫的難友:“我們是不是被針對了?”
雲崇青抱歉道:“你們可能是受了我牽連。”
“非也。”苗暉提筆,一樣壓著聲:“我三人只是同科而已,又非同窗同鄉那般交情深厚,哪來牽連一說?大學士指派於樹青去南書房記要時,我也在。他一點猶豫都沒,與我說編書是當下最緊要的事。”
常俊鑫不屑:“騙鬼呢?真要緊張,怎麼不讓外頭坐著閑喝茶的那幾位與我們一道編?”他媳婦說的對,周計滿要麼是收了於樹青的好,要麼就是喜歡於樹青的德性。
“不要多計較,咱們把手頭的事做好。”雲崇青擱下筆,抽走金俊兄抱著的書,翻閱起來:“是非自有公論。”
“就怕‘公’不知道咱們的苦。”常俊鑫雙手抱臂,氣堵。
苗暉笑了:“真過分,那就讓‘公’知道。咱們都喘著氣,是活人。”坐太久,腰背都僵了,起身動動。
“不瞞你們說。”常俊鑫有些得意:“最近我回府裡就叫苦叫累,我媳婦太懂了,反複問,問得仔仔細細,也不揹著下人。現在滿府都知他們老爺,在翰林院被苛待了。”
他才兩歲的小閨女,昨晚都把最愛吃的伴魚飯勻了兩勺給他。
雲崇青彎唇,又是位賢妻,他家也是一般。查到要查的,仔細看過,放下書提筆繼續寫。嘴雜了,府裡每日都會採買,風總能吹出去。
“明日咱們交手稿,侍讀侍講學士那會透過嗎?”苗暉心裡已知答案,但就是想問一嘴。
常俊鑫癟嘴搖了搖頭,坐回自己的位:“今晚咱們要晚點走嗎?”
雲崇青答:“不用,等明天手稿被退回,咱們再晚點回。”一回回遞進著來,看手稿能被退回幾次。
大學士書室裡,於樹青將今日在乾雍殿發生的事講予老師聽。周計滿撫須:“皇上問你思想,是看中你,也是對你滿意的表露。”
於樹青面上無異,心裡欣喜之餘又有遺憾,總覺當時呈辭有所欠缺。
“你要戒驕戒躁,切勿輕浮。”
“老師訓言,學生謹記。”
“時候差不多了,你也繃了一天,回去好生歇息,明日無意外還要去乾雍殿。”周計滿也準備回府。炎炎夏日,翰林院雖擺了冰盆,可有規制在。而且書也受不得潮,他都燥了一下午了,裡衣幾乎是全貼身上。
於樹青站著不動,面有猶豫:“老師,您看重學生,是學生大福。學生感激不盡,只…”情真意切,濃濃擔憂。
周計滿看著他,在等話。
“只雲崇青身後是沐寧侯府,學生怕您…”
“怕我遭沐寧侯府打壓?”周計滿嗤笑一聲,冷下臉:“沐寧侯府再權重,只要有我坐守在此一日,手就別想伸進翰林院,玷汙聖賢清貴。”
於樹青暗鬆了一口氣,面上神色還是擔憂:“學生只是怕。”
“翰林院之責,乃管理史冊、文翰、考議、詳正文書。三鼎甲是靠著學識從成千上萬士子中脫穎而出的,本官讓他們編撰文冊實屬重用。他們編出的文冊,要印發往十一省一百二十七州府。你且說,緊不緊要?”
“是學生淺薄了,老師任人唯賢,不存偏頗。”於樹青是徹底放下心了。